正文 第49章 雷聲 (1)(1 / 2)

我匍匐向前一點,再一點,好了,我認出來了,小竹椅上的男人居然是鳳飄飄。沒錯,就是那個葬師鳳飄飄,那個給我講解蠱毒的鳳飄飄,那個對草鬼婆諱莫如深的鳳飄飄。正是這個鳳飄飄愜意地坐在小竹椅上,跟叫人聞風喪膽的草鬼婆談笑風生。

緊挨著鳳飄飄橫一條懶漢凳,上麵擺一個小托盤,盤中放著一隻拇指大的茶杯,杯底有一點點深褐色的漿狀物,像糖漿一樣濃。還有一些銅製套環,一兩截線,一根燃著的長燭芯和一把煙槍。

鳳飄飄麵帶古怪的微笑,把一根簽子伸入漿狀物之中,由於杯底的黑褐色漿體太少了,他哆嗦的手攪了半天簽子上才沾到一點點。沾到之後在火上轉來轉去地烤,直到所有粘性物質變硬,然後把燒好的丸狀小球插入煙槍中的小孔,再把它點燃,深深地吸上一口。這一泡,鳳飄飄足足持續吸了一分鍾。原來,那杯底黑褐色的漿體就是鳳飄飄為吸食而準備的鴉片。那一瞬間大腦一片空白,鳳飄飄的微笑讓我一陣惡心。我感到皮膚上仿佛有什麼東西在蠕動,渾身都起了雞皮疙瘩。可是不一會兒,一絲特殊的氣味鼓舞我戰勝了懼怕,那是一種像幹果被爆炒的味道,不用呼吸,它自己就鑽進鼻腔了。

白玉耐心地等待鳳飄飄的享受告一段落,隨意問一句:“事情都辦好了?”

“都辦好了。”鳳飄飄閉著眼睛長長地吐出一口氣,“米碾好了,柴劈好了,水缸挑滿了。”

白玉又問:“今天舒服吧?”

鳳飄飄齜一齜牙,滿足地點點頭:“舒服,成仙婀。”

“下次來,帶上一桶油、一包鹽,還有我吃的肉,長工吃的魚。”

“下次是哪一天?”

“你哪一天想舒服舒服,就哪一天。”

鳳飄飄走了,一步一回頭,依依不舍的樣子。白玉著手收拾懶漢凳上的工具,弓著腰說:

“下來吧。”

這句話看似跟地板說,其實是跟我說——白玉知道我在閣樓上。我從木梯下來,因為偷窺心裏有些尷尬,白玉可不尷尬,一臉的坦然。白玉坦然地說:

“你可以回去婀,什麼都看到了。”

“是啊,我看出來了,沒有什麼蠱惑鬼,隻有鴉片鬼。”既然白玉心明眼亮,有些話就可以直說了。“以前充當蠱惑鬼的是綠大,現在充當蠱惑鬼的是鳳飄飄。我現在明白了,綠大為什麼要去魔公嶺當飛虎隊扒車,有人說他弄到錢往這裏送,看來是真的啦。”

“笑死人婀,我要錢做什麼?”白玉糾正我,“我隻要綠大送東西,不要他送錢。你曉得嗎,綠大放牛,我也放牛,每次放到冷水坑的墳場,我們都一起做飯吃。他的習慣跟鳳飄飄不同,都是白天吸鴉片,在冷水坑吸,出不了門的天氣才半夜到這裏來。”

“如果鳳飄飄把鴉片戒了,你下一個目標是誰?”

“戒不了。”白玉非常自信,“鴉片吸三次就上癮,上癮了不吸全身沒力氣,打哈欠,流汗流鼻涕,再不吸,會想睡又睡不著。等到好像有蟲子咬他的骨頭,他寧可被人剝皮抽筋也要來一口婀。”

那種厭惡感又一次向我襲來,皮膚上似乎有東西在蠕動。從通過毒藥實現對人的控製這個層麵上說,她是真正的草鬼婆。鴉片,這個傳說中的神藥在民間早已絕跡,怎麼會在閩西山區偏僻的蠱惑寨出現,並且讓我有緣目睹吸鴉片的全過程?傳說罌粟花是人世間最美的花,最美的東西往往會傷人,比如美女,比如武器。但是,每一個人都對美有一種與生俱來的好奇心,都難以抵禦美的誘惑,具體到我自己,此時此刻就有一股強烈的衝動:

“能不能讓我見識一下罌粟花?”

“明年夏天來看。”白玉說,“你是一個死心眼的人,不弄清楚我的生活你是不會走的。可是現在不是罌粟花開的季節,罌粟喜陽,每天至少有一半的時間陽光照得到,它才會開花結果。鴉片有毒,罌粟可沒有毒,罌粟花的那個美婀,隻有西方極樂世界能夠看到。看了罌粟花,別的花你就不想看了,好比吸了鴉片,別的東西你就不想吃了。可惜婀,沒人敢進來看,誰敢進草鬼婆的大門呢?除了死去的綠大,鳳飄飄也還沒有看過罌粟花,如果你有眼福,那就明年夏天來吧。”

“那麼,能見識一下鴉片嗎?”

“來,過來看。”白玉把我引到另一間廂房,就是季紅曾經住過的那間。拉開油漆斑駁的櫥門,出現的不是層板,而是簡易通透的架子,白玉取下一個黑褐色的包裹,告訴我這是罌粟葉。打開罌粟葉,帶著一股強烈的舒適氣味,露出一塊暗棕色的、樹膠一樣的東西,很像溫熱的蜂蠟。白玉挖下一角,揉搓成圓圓的一團,再搓挪成細細的一條。白玉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