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46章 鬼婆 (1)(3 / 3)

白玉對我的尷尬視而不見,她正專心致誌地用一把斷柄的調羹從搪瓷口杯往碗裏舀東西,我不知道那是什麼東西,隻看到是白色的液體。等舀滿一碗,白玉架一雙筷子在上麵,對我說:

“食婀,擂茶。”

白玉再把另一個搪瓷口杯往我麵前推一點:“食婀,豬肉豆漿,爛得很。”白玉太餓了,抬起擂茶就喝,夾起豬肉就吃。我在魔公的死屍店喝過擂茶,卻不敢碰眼前的這一碗,不僅是因為這個碗又髒又破,也不僅是碗裏爬出過蟑螂,而是她剛才伸長舌頭直接朝裏麵舔。當然,我解釋不喝的理由是“喝不慣”,白玉也不客氣,捧在手上仰起脖子三下五除二就解決了。

老態龍鍾的草鬼婆白玉嘴裏僅剩一顆牙,當然要喝擂茶,吃爛肉,這好理解;不好理解的是,按魔公的說法,製作擂茶是相當累人的麻煩事,絕非白玉這樣半死不活的老女人能夠勝任的。還有,灶膛裏那一堆柴火也不可能由她去砍,去挑,那麼,是誰在幫她幹重活?另外,既然放牛這個職業不能產生任何經濟效益,那麼,她買肉吃的錢又是怎麼來的呢?這些問題都暗藏玄機,讓人心慌慌地不踏實。

我自己動手,把碗洗一洗,燙一燙,燒一碗開水喝,算是我的晚餐。在我喝水的過程中,白玉不知從什麼地方翻出一大塊豬肉,塞進一個陶罐裏,蓋好,煨進灶膛的炭火中。白玉提起馬燈就走了,從背後看,她佝僂得厲害,走路的樣子好比一條行進的海馬。走到上廳的正廂房,也就是剛才關牛的位置,白玉停下腳步說:“你晚上睡這裏。”什麼,讓我跟牛睡在一起?白玉自己先走進去,說:“我也睡這裏。”這就更不可思議了,一個傳說中的草鬼婆,一頭皮包骨的老黃牛,我要跟他們一起過夜?白玉沒有理睬我的驚恐,踩上一把小竹椅掛好馬燈,關上門,再打開門的時候,一把木梯就架好了。“上去吧。”白玉說。

我抬起頭,原來廂房用木板隔了一層。我順著木梯爬上去,除了洞口上方的瓦筧能見一塊光斑,四周漆黑一團。我摸到了一團棉絮和一件蓑衣,將棉絮墊好躺上去,再將蓑衣蓋在身上。可是蓑衣過於粗糙僵硬,蓋在身上漏洞百出,一點都不保暖。無奈,我隻好墊蓑衣,蓋棉絮。我聽到房門“哢嗒”一聲扣上,馬燈就滅了。萬籟俱寂中,偶爾傳來老牛反芻的細嚼。也許是蓑衣太硬了,也許是牛欄太臭了,也許是這個陰森森的環境讓我產生潛在的恐懼,總之是無法入眠,像烙餅那樣翻來覆去,連呼吸也漸漸急促起來。

“睡吧季紅,今晚有客人,就別嚼了。”

白玉這麼一說,老牛就停止了反芻。我把頭伸到洞口,朝下問白玉:“老牛的名字也叫季紅?”

“我一直都養牛,做個伴,養的全是母牛,都叫季紅。我還養貓婀,全是公貓,都叫長工,長工是我兒子的名字。”白玉說,“我的牛、我的貓都不願意叫它七斤,七斤是天底下最沒良心的白眼狼。你曉得啵,他離開蠱惑寨就音訊全無,我也死心,就當自己死了老公。可是有一天深夜,他突然回來了,你猜猜他回來做什麼?”

我知道白玉一定還有話要往下說,所以我回答:“猜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