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46章 鬼婆 (1)(2 / 3)

“七斤都跟你說婀?”

天太黑了,我根本看不清那是什麼,隻好搖搖頭。我估摸白玉看不清我在搖頭,隻能用嘴說:“這是什麼?”

“這三塊石頭當年是用來架大鍋的,我兒子就在這裏被煮熟了。”白玉拍拍跟在後麵的老牛,說:“我兒子比它大多了,如果命好活著,過幾年就要領退休金婀。”

對了,白玉怎麼把牛牽進家來了?正當我驚訝的時候,一件更讓我驚訝的事發生了:白玉把老牛關進上廳的正廂房。白玉把解下來的牛繩掛在木窗上,摘下鬥笠說:

“這是七斤祖上的房子,大,沒人敢來住,我把最好的房間給牛住了,說話方便。”

“說話方便”是什麼意思,我有點糊塗,這件糊塗事來不及問,另一件糊塗事又來了:假如我沒有看錯的話,白玉把她的胡須揭了下來。我聽到拉開抽屜窸窸窣窣的聲音,大概是白玉在摸索什麼吧,果然,她劃燃了一根火柴,點亮一盞馬燈。白玉終於露出廬山真麵目:頭發稀疏花白,臉膛黝黑,滿臉皺紋,嘴裏隻剩下一顆牙,而且是門牙,上牙。那把胡須,讓人敬畏的胡須現在一把幹草似的了無生趣地躺在桌上。

我想,打破沉默還得從白玉感興趣的話題開始。“我去了四川阿壩,見到七斤,他還活著。”我說。

白玉沒有說話。我又說:“他還做羊皮鼓,收了一個徒弟,種了一片枇杷,鼓也好賣,日子過得不錯。”

“不要講婀。”白玉出人意料地大聲咆哮,“他早就死了,死在我心裏!”

白玉把胡須塞進抽屜,提起馬燈進廚房去了。馬燈一離開,黑暗就填補進來,沒有馬燈的上廳變得伸手不見五指。等眼睛適應了黑暗,我開始四處搜尋,看到的卻隻有天井的影子和一片寂靜,這一切本來應該讓我放心,事實上卻讓我忐忑不安,因為這種寂靜不同尋常,是死神籠罩下的死寂。我的耳鼓被周圍寧靜、恐怖的空氣擠壓,突突地跳動。我全身都緊張起來,不斷地安慰自己要放鬆。我把手探進黃布包,緊緊握住木劍的柄,好像它是一件戰無不勝的兵器。

我坐在靠牆的長凳上,故意大聲呼氣。不行,恐懼就在空氣裏,它緊貼著我,環繞在我周圍。我站起來,朝廚房的方向走去。轉過一條狹窄的巷道,出現了朦朧的亮光,我仍然看不清腳下,隻能腳跟拖地慢慢靠近光明的源頭——那盞馬燈。再轉一個彎,我看見了白玉,但我一時間拿不準她是不是白玉,因為她做了一個非人的動作:雙手從鍋裏捧起一個闊口的搪瓷口杯,伸長舌頭直接朝裏麵舔。

“還不夠熱婀。”她說,重新將搪瓷口杯放回鍋內,並合上木鍋蓋。“不要急,喝冷的不好。”她又說。

她在跟誰說話?我一點一點地靠近廚房門邊的木窗,窗戶紙殘破不堪,我選好一個漏洞將眼睛貼上去。這個位置的巧妙之處就是,我能一覽無餘地看清裏麵的人,而她卻不能看到我。不對,灶膛前就有一雙綠瑩瑩的眼睛緊盯著我,這是誰的眼睛?是人的眼睛嗎?隨著“嗚哇——”一聲怪叫,那雙眼睛朝我飛奔過來。好在有木窗隔著,要不然我的臉就被這隻惡貓抓破了,但我嚇得不輕,一屁股坐到地上。

“長工,不要沒禮貌,他是我們家的客人。”

白玉的這句話說明了兩件事,一是這隻惡貓的名字叫長工,二是她知道我就站在窗外。果然,白玉又說:

“進來婀,裏麵暖和。”

我走進廚房,一條長長的矮凳橫在灶膛前,那隻叫長工的貓就蹲在矮凳上,見我進來,翹起胡須齜起牙往後挪了一步。白玉說:

“坐,跟長工坐在一起,長工乖,不咬人。”

長工似乎聽懂了白玉的話,伸長舌頭舔濕爪子,擦了一把臉就蜷縮到柴火堆的角落去了。白玉揭開木鍋蓋,抬出兩個搪瓷口杯放在灶台上,轉身不知道從哪裏摸出一個碗和兩雙筷子。四根筷子的長短和顏色都不一樣,其中有一根還是彎曲的,看了讓人難受。更難受的還是那個碗,不是因為破,也不是因為髒,而是一隻大肚子的蟑螂從碗裏爬了出來,爬到碗沿幹脆展開翅膀飛到我臉上。我反手一拍,蟑螂是拍到了,由於用力過猛拍爛了它的肚子,一抹黏乎乎的東西鼻涕那樣糊在臉上。真他媽的惡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