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45章 追悼 (3)(2 / 3)

我一頁一頁往下翻,翻到一張可怕的《五毒圖》。

再往下翻,竟然有一章的題目叫“白玉”,這不就是蠱惑寨草鬼婆的名字嗎?按輩分她還是我的後媽。難道講的是她?《白玉》這一章寫道:

我跟讓寨民談虎色變的草鬼婆有過深入的交談,她叫白玉,有一個可愛的兒子,丈夫是遠近聞名的鼓匠。

白玉回憶,她被“推選”為草鬼婆的過程是這樣的:那時候她剛結婚,還沒有孩子,一個叫麥娘的女鄰居抱著兒子狗蛋(是乳名,不是正式的名字)去白玉家放了個鞋樣,描了個鞋花圖案,鼓匠正在殺羊燉肉,白玉就給狗蛋喝了幾口羊肉湯。第二天,狗蛋咳嗽起來,麥娘回憶起狗蛋昨天在白玉家喝了羊肉湯,疑心是白玉放了蠱毒。麥娘將她的想法告訴了鄰裏,鄰裏們告誡自己的孩子,白玉是個草鬼婆,她的家你們不要去,她送的東西更不能吃。孩子們相信了母親的話,把這個驚人的誤指傳給一塊玩耍的同伴。孩子們回家告訴了自己的母親,母親們為了孩子的安全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在河邊一塊杵衣的時候兒又把這個誤指傳給了更多的女人。一可以傳十,十就可以傳百,當關於白玉的誤指被不斷豐富和確認,重新傳回麥娘的耳朵,她的兒子已經夭折了,她想,既然這麼多人都拿出充分的證據來指證白玉是草鬼婆,那自己的兒子就一定是中了白玉的蠱毒,還有什麼好懷疑的呢?

起初,蠱惑寨的那些女人隻是在背後交頭接耳,躲在角落對白玉和她的丈夫指指點點。當他們有了自己的兒子,就有人向他們的兒子扔石頭。白玉買了糖果讓兒子分給其他小孩兒吃,不但沒人敢吃,還成了別人的把柄,說白玉要用糖果下蠱。這個可憐的孩子一直到五歲都是一個人關在家裏玩。

白玉回想起自己嫁給鼓匠的這些年,始終持守婦道,憑良心做事為人。然而,以往鄰裏和睦夫妻恩愛的日子因為幾口羊肉湯而徹底改變。鼓匠要宰羊,沒有人願意當助手;有人來買鼓,沒有人願意為客人指路;兒子整天貼著門縫,往外張望其他小朋友在玩耍。因此,鼓匠成天繃緊一張臉,再也不會為白玉撣撣肩上的灰塵,幫白玉擦擦臉上的淚水。白玉想過要對寨民申訴自己的冤情,告訴那些女人,麥娘的兒子咳嗽跟那碗羊肉湯沒有任何必然的聯係。可是,除了遭遇白眼,沒有人願意聽白玉的話,甚至完全沒有機會說出這些話。白玉不論向誰提起這件事,對方都會說:

“你怎麼知道我們在罵你呢?難道你真的是草鬼婆?”

白玉終於明白,草鬼婆的身份自己今生今世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更加詭異的是,我自己也因為與白玉的親密接觸而被誤指為草鬼婆的接班人。按蠱惑寨的民間說法,假如草鬼婆沒有親生女兒,蠱術隻能傳給外人。因為我四處宣揚蠱惑是迷信,他們得出結論:我一定是被白玉暗中施法得了羊角瘋。關於我的故事,他們是這麼口口相傳的:

有一天,白玉對我說,你得了!我就得了羊角瘋。想治好它,非得吃白玉的解藥,白玉就以接班為交換條件,我如果不學習蠱術,治羊角瘋的解藥就永遠得不到。

在蠱惑寨,蠱惑是否真實存在並不重要,重要的是由蠱惑帶來的不可言說的特殊敬畏感,正是這種奇聞的敬畏感填補了由於封閉所帶來的精神空虛。

……

夠了,關於蠱惑的有無,關於草鬼婆的真假還有什麼疑問的呢?我放下夾子,摘下塑膠手套,合上筆記本抓在手上,走出自己的家門,摁響了季杆的門鈴。季家沒有回應,正當我要轉身的時候,季杆拉開一條門縫探出半個腦袋,見是我,做了一個別出聲的動作。我跟著季杆躡手躡腳進了他的書房,季杆關上門,壓低嗓門說:

“你丁阿姨在午睡,她睡眠不好,能睡著就盡量不要打攪她。”

我輕輕打開筆記本指給季杆看,季杆要抓,我不讓他抓,他隻好戴起老花鏡,握起放大鏡仔細瞄。把我讀到的這兩段話瞄完,季杆長歎一聲:

“這本就是水漂萍寫的《蠱惑真相》?”見我點點頭,季杆說:“我是個徹底的無神論者,無神論者也就是無鬼論者,說到上天入地我也不信有什麼蠱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