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次,我沒有進入蠱惑寨,而是路經西寨門走到曠野。放眼望去,低矮的灌木叢波浪起伏,像世間的人事充滿變數。隱隱約約地,茅草中傳來一個男人的呼喚:
“仙妲,你在哪裏?我在找你喲!仙妲,你在哪裏?我在找你喲!”
仙妲是誰?這個名字好耳熟。聲音越來越近,遠處茅草的尖端有東西在上下浮動,我想,大概是那個男人的頭吧。慢慢靠近才知道,這不是男人頭,而是女人頭,確切地說是一張女人的照片——一個男人舉著女人放大的照片。先是覺得照片上的女人有點眼熟,再看這個蓬頭垢麵、滿臉淚水的光頭老男人,這不是綠毛嗎?我停下了腳步。
“綠毛,你在找誰?”
綠毛抻袖擦拭淚水說:“找我兒媳婦仙妲婀。我一把老骨頭了,兩個兒子死了,再沒了兒媳婦,我的孫子可怎麼辦哪?啊——啊——啊——”
綠毛的話讓我聯想到自己的處境,我的心都碎了。“仙妲好好的怎麼會丟呢?”
仙妲的照片被綠毛製作成一個木牌,領著運動員進場的那種,他本來是雙手高高舉起的,為了回答我的問題,鬆開一隻手,屈起食指敲敲陶罐似的光頭說:
“這裏,這裏不正常。她有羊角瘋,發起瘋來好幾天不認人,出來蠱惑寨就不曉得回去。有人看見她在金窩村的,可是……可是魔公死活不告訴我她在哪裏。”
金窩村?木生不就金窩村的嗎,離蠱惑寨至少還有幾十裏路。“我幫你問問。”我安慰他說,“我跟魔公交情很深。”有一個問題我沒有弄清楚:
“你怎麼就一咬定魔公會知道仙妲的下落呢?”
對這個問題,綠毛擦幹眼淚跟我這麼分析:“這幾年,煤礦死人越來越多,死的可是青壯年哪。這些人要麼還沒成家,要麼老婆改嫁,你想啊,他們的父母拿到煤老板的賠償款幹什麼,還不是想方設法給兒子娶一房鬼妻?誰家娶鬼妻不是要請魔公趕屍?”
“現在政府不讓土葬,都火化了,哪來那麼多鬼妻?”
“對頭。鬼妻越來越難找,價錢越來越貴。”綠毛將牌子拄在地上,騰出來的那隻手比畫說:“你知道嗎,一個鬼妻現在值兩萬塊,跟活人差不多價了。”
“這麼說,家裏死了女人還能發財?”
“發不了財。”綠毛移過大照片擋住我們的臉,神秘地說:“媒婆都改行了,做鬼媒婆。鬼媒婆白天上山尋找葬女人的墳墓,晚上帶工具去挖。”
“沒人管?”
“沒人管。晦氣,村裏人見了也裝作沒看見,扭頭就走,也不多問。如今政府主張火化,鬼媒婆挖不到墓了,隻好殺人。”
我被他的話嚇得往後一蹦,太可怕了。在我驚魂未定的時候,綠毛說出了他的真實想法:“我死跟魔公,就一定能找到我的媳婦。”
可是,魔公對綠毛的態度非常粗暴,不但不讓他進來,還拍著木門罵他:“你再囉唆別怪我不客氣,人人都進來找我還怎麼過日子?真是豈有此理!”魔公的八字胡都翹起來了,可見生氣不是裝的。
綠毛委屈地說:“魔公婀,我請過你給我家綠大念經超度,你忘了嗎?怎麼翻臉不認人呢?”
魔公沒理睬綠毛的廢話,等我跨進門檻,反腳一踢木門就關上了。讓人費解的是,木門並沒有上閂,綠毛就是不敢進來。
魔公豎起右手掌撫在我的胸口說:“見到你我高興婀。”
我也豎起右手掌撫在他的胸口說:“見到你真的很高興。”
走到穀礱邊,魔公停下腳步,轉過身不懷好意地盯著我:“你這次來,不該是為綠毛找兒媳婦吧?”
本來我是打好腹稿的,被魔公這麼一逼我又吞吞吐吐了。魔公警告說:“別跟我耍花招,我可沒空跟你說廢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