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40章 自殺 (2)(1 / 3)

鄭彪和水發從沙發上站起來,他們沒有老虎雄那種虛情假意的笑,說的話也比老虎雄更恰切,鄭彪說:“一路辛苦了。”水發說:“你要節哀順變。”果然,這四個人都沒有穿製服,更沒有帶槍械。老虎雄讓陌生警察把門關上,直奔主題:

“是這樣,根據我們掌握的情況,你母親水漂萍是個人類學家,重點研究蠱惑寨和四川阿壩的桃盤羌寨,來過閩西多次,跟蠱惑寨的群眾感情很深。幹屍手上的刺木鼓槌提醒我們,它可能就是你的母親水漂萍,隻是我們沒有更有力的證據。你還記得省廳的痕跡專家老周嗎?他把幹屍的數據材料帶回公安廳,跟死亡檔案一核對,水漂萍的死亡時間正好在四十年前,而且是死因不明。我們以最快的速度趕到這裏,看看你有沒有什麼新的線索,還有,你父親有重大嫌疑,我們肯定要得到他的口供。不料,你父親卻自殺了,我們找到跟你們父子見最後一麵的吳醫生,請他通知你盡快回來。”

水發把一張紙推到我麵前,掏筆讓我簽名。我低頭一看,原來是搜查證。我簽上自己的名字,坦誠地說:“你們盡管搜好了,根本不用證。”

鄭彪不好意思地笑一笑:“我們已經搜過了,沒有找到水漂萍在這裏生活過的任何痕跡,我們分析,是你父親有意要抹掉對她的記憶。”

“不對,是要抹掉我對她的記憶。”

四個警察陷入了目瞪口呆的沉默,我把這次阿壩之行的情況跟他們說了,尤其是鼓匠七斤講的那些話。第一個提出質疑的是鄭彪:

“我聽出來了,七斤是個神經病,他的話你也信?”

這就讓我為難了,我認為七斤的話極其重要,鄭彪卻認為是瘋人瘋語。好在水發不這麼認為:“七斤不是神經病,他的這種症狀按心理學的提法應該是意識解離。”

“還是我們的研究生有學問,能講出新名堂。”老虎雄嘿嘿嘿笑了,“可是我們要的是證據,除非我們能拿到七斤的有效供詞。”

水發不愧是研究生,腦子轉得快,他拍拍我的手說:“你剛才見過吳醫生了?”我點點頭,水發又說:“認真回憶一下,吳醫生有沒有轉達楊教授的什麼話?”

這時,我才猛然想起父親的信還攥在我手上,已經成了皺巴巴的一團。“這封信是吳醫生轉交給我的,你們看看有什麼線索。”我把信推到老虎雄麵前,他卻不接,理由是:

“遺書是寫給你的,按規定要你先看。”

我撕開信封,裏麵雖然有厚厚的十幾張紙,字數卻不多,因為父親不會用電腦,信是手寫體,字寫得很大。信的全文如下:

討食客:

我的兒子!

我對不起你,更對不起你的母親。我知道紙是包不住火的,但我實在沒有勇氣麵對曆史,你這次去阿壩,想必是找到七斤了,想必是知道自己的身世了。我是沒有臉麵活在這個世上了,唯有一死,才能乞求你的原諒。

討食客,1950年我參加了閩西清風山的剿匪,褲襠中過一槍,醫生告訴我,隻有找到自己心儀的漂亮女人才能恢複性能力。第一次見到水漂萍,她的美貌和氣質就讓我折服,我心想,我要找的女人原來近在眼前。我祖上五代單傳,我父親晚年的唯一盼望就是能抱上孫子,所以,明知道水漂萍資本家的身份會影響我的前途,我還是不惜一切代價地把她追到手。但是,她的美貌並沒有讓我重振男人的雄風,我自卑啊,絕望啊,私底下四處求醫,吃了各種各樣的秘方,除了身體越吃越胖,沒有起到任何效果。

討食客,水漂萍一懷孕,我就知道是七斤的種,但是我沒有點破,因為我需要一個兒子來安慰父親,需要一個兒子來證明自己是真正的男人。水漂萍有兩個把柄抓在我手裏,一是她寫給我的一封信,表達了她對黨的懷疑;二是她寫的《桃盤寨考察報告》,宣傳了封建迷信思想。這兩個東西隻要我交上去一個,她就會死無葬身之地。我的用心被她識破後,七斤把你和那封信搶走了,她和七斤抱著你一起私奔了。我一下就猜出來你們肯定在阿壩的桃盤羌寨,因為水漂萍最熟悉、最有感情的就是蠱惑寨和桃盤寨,蠱惑寨太近了,你們隻能在桃盤。可惜七斤是個文盲,他沒有搶走《桃盤寨考察報告》,而是搶走了另一篇論文《蠱惑真相》。《蠱惑真相》是破除迷信的,七斤犯了一個大錯誤。

討食客,我把《桃盤寨考察報告》交給造反派,告密你們的去向,並非僅僅是為了與水漂萍劃清界限自保,更多的是出於嫉妒心,我不願意讓她跟七斤過安穩的日子。還有,我希望造反派能找到你們,重新得到你,讓你回到我的身邊。但是,我的目的沒有達到,因為當我帶著紅衛兵把你們從阿壩押送回來的時候,我自己已經失去自由了。水漂萍受到怎樣的迫害,安葬在哪裏,七斤流落到何處,我真的一無所知。當我在家門口見到你的時候,你已經失憶了,誰都不認識,包括我在內,你根本說不清楚自己是怎麼回家的。幾十年來,我是多麼渴望獲得真相,但我不能去追問,如果我獲得了真相,要完全隱瞞你就會成為一個難題。可能出現的情況是,我獲得真相之日,就是失去兒子之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