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笑過之後,就在池邊的一大塊青石上坐下了,還拍拍身邊的位置,示意我過去。
“來,我們聊一會兒。”
皇帝還是子錦的時候,常與我笑嘻嘻地說話,舉止也並不同那些天潢貴胄一般,動不動便要人跪著,仰起頭來看他。
讓我以為,他跟其他人是不同的。
但現在他已登上皇位,今時不同往日,就算他不提起那場腥風血雨,我又怎能忘記那一夜的可怖。
還有他之後所做的一切,令我對他再生不出一絲親近之意來。
太師父說,自古君王莫不是稱孤道寡,這是為什麼?就是因為他們身邊是不能有其他人的,自古伴君如伴虎,老虎是什麼東西你知道嗎?懶洋洋睡著的時候就跟一隻貓一樣,等睜開眼來,一下就咬掉你的頭。
這要是在我小時候,多半是當故事來聽的,但在宮中經曆過那樣的一夜,再聽太師父慢悠悠地說出這些話來,我臉上不知不覺就露出“是,就是這樣的”的表情來。
我沒有動,子錦也不惱,看著我道:“佩秋傷成這樣,我知道你心裏怪我。”
倒是讓我一驚。
我想一想,也不掩飾了,直截了當地。
“皇上,你要是想與我說話,能不能讓我先去看看侯爺,我很擔心他。”
子錦愣住,大概是當了皇帝之後再沒有人敢這樣與他說話了,一時無法接受。
但又很快恢複過來:“有太醫在那裏看著,你不用擔心。”
我暗咬牙,想到太醫便益發惱恨。
“皇上到底想與我說什麼?”
“小玥,我是把佩秋當做朋友看的。”
我“……”不知道話題怎麼跳到這上頭去了,且覺得荒謬,根本無從答起。
“我生在和元府裏,自小也沒什麼朋友,景寧小時候常被送到將軍府跟著徐夫人學刺繡,每次回來都提起徐持,就算隻是與他說了幾句話,都會高興得與我講個不停。”
我泛酸:“是嗎?”
他看我一眼,像是看穿了我的心思:“隻是母親看我看得緊,從不讓我離開她身邊,我長到十餘歲,都沒有出過幾次府門。”
“她一定很寶貝你。”我就事論事,子錦對我說話全是我啊我的,朕都不自稱一句,我也知道自己走不掉了,隻想著快些讓他把想說的話說完,光顧著與他一問一答,全忘了要用尊稱。
“不,她隻是害怕,怕我被人弄死了,她就沒了一點依仗,隻能和其他女人一樣,死在王家人手裏。”
他用平淡的口氣說出這樣的話來,就像在說院子裏的花草,我卻聽得渾身發冷,忍不住把兩隻手都攏進袖子裏,緊緊握在一起。
“我少時被關得狠了,是以年齡稍長之後便常常溜出去,又常常被抓回來,免不了越跑越遠。後來在北海與徐持待了些日子,他是景寧的朋友,又救了我,再後來……我心裏對他總是與對別人不同的。”
我啞然。
對他總是與對別人不同……所以要他為你血戰邊疆,要他用血肉之軀在靈堂外苦守一夜,要他兵權加護,最後還要他嘔血而死。
我越想越冷,禁不住打了個哆嗦,子錦立起身來,向我走近一步,輕聲問:“冷嗎?”
我立刻退了一步,又回到那夜他解下雪白狐毛圍脖係在我脖子上時的驚恐中,隻想逃回師父身邊去。
“你這是怕冷,還是怕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