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手指一動,卻被徐平隔著袖子按住了。
徐平兩眼血紅,但他在對我搖頭,緩緩地。
我知道他的意思,他要我離開,不要我多生枝節,不要我在這裏多留一秒。
但我怎能離開,躺在血泊裏的不是一個陌生人,是韓雲,是在行軍路上偷偷帶著我去打獵的韓雲,是在將軍帳中為了救我差一點被毒蛇咬死的韓雲,我一直記得他在夜裏的火堆邊笑著說“我們會留著性命等你來治”的樣子,現在他躺在這裏奄奄一息,不止是他,就在這座靈堂周圍,應該還有我熟悉的其他人,那些麵孔在我眼前隱現,這裏沒有敵國,沒有異族,沒有戰場,他們為什麼要把血流在這裏?
那兩人手上開始用力,徐平眼裏幾乎要滴出血來了,我看著他,胸口像是塌了一塊,空得怎麼撐都撐不起來。
是,我又怎能不走,留下來也是拖累。
沒人再允許我遲疑下去了,那兩人用力將我從韓雲身邊拖開,順著昨夜我來時的那條路匆匆帶我離開。
我掙紮著回頭,但徐平就在我身後擋住我的視線,我隻能看到他那雙滴血一樣的眼睛。
我被送進偏殿外停著的青色小轎中,那兩人抬轎出了皇城,城牆上下立滿了士兵,將軍府的馬車就停在玄武門外,徐管家坐在車上,看到我的時候竟然哽咽了,喃喃說著:“沒事就好,沒事就好。”然後親手把我送進馬車裏。
徐平並沒有上車,對老父點了點頭便轉身再往皇城內走去,我經過昨夜已經落下了病根,看不得任何人轉身而去的背影,一手抓著門簾,啞聲就叫:“徐平……”
卻被徐管家打斷,一邊放下車簾一邊對我說了句:“讓他去,將軍還在宮裏呢。”
我已經說不出話來了,車簾落下,我在馬車中慢慢彎下腰去,胸口疊在自己的膝蓋上,之前塌陷下去的胸口仍舊是空的,不停抽搐的心髒像是隨時會落出來。
我才知道,原來這世上還有比死更令人恐懼,更令人痛苦的時候。
就像現在的我。
我一回府就發起了高燒,神誌不清,眼前全是幻象,躺在床上還時不時地驚跳起來,有時候知道自己是燒糊塗了,啞著聲音安慰站在床邊上的人。
“沒事,沒事,我就是發燒,吃點藥就好了,藥都有。”
說完又不行了,兩隻手都伸出去,想要抓住眼前幻象裏的人,不停尖叫。
“師父,師父你不要去。”
完全分不清現實與虛幻。
床邊來來去去的人,徐管家大概是請了大夫,灌了我一些湯藥,但一點用處都沒有。後來又從我房裏找了許多藥出來,隻是不知道給我吃哪個,急得團團轉。
到了後半夜,我已經燒得睜眼都是一片模糊了,身子突然被人從床上抱起來,額頭貼在冰涼的鐵甲上,還覺得那又是幻象。
即使是幻象我也不打算放開,我拿手去摸他的臉,不住流淚,嗚咽著懇求。
“師父,我們回家,回白靈山上去。”
師父低頭拿臉貼著我的臉,我覺得涼,滾燙皮膚都被安撫了,師父抱我抱得那麼緊,一點都不像是個幻覺,我還聽到他在我耳邊重複著回答我,聲音嘶啞,但每個字都很清楚。
“好,師父帶你回去。”
第十四章北海朱旄落,東歸白露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