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堂中沒有人再開口,到後來連景寧公主都醒了,卻也是不發一言,隻把兩隻手放在膝蓋上,睜大了一雙眼,泥塑木雕般隔門望著外頭。
銅漏一點一滴地耗盡這無比漫長的一夜,窗外的火光漸漸暗了,那些可怕的聲響隨之減弱,消失,一直到白綢上透出蛋殼青的晨光時,靈堂外幾乎已是一片死靜。
我慢慢站起身來,徐平一直都立在我身後,這時腳步一動,擋在了我前頭。
但門外隨即傳來的雜亂的腳步聲令靈堂內所有人都猛地立了身來。
我聽見蒼老的打著顫的聲音。
“王氏意圖助大皇子篡位謀反,毒害皇上於靈堂之內,現餘黨已盡數誅滅,先帝立儲遺詔在此,徐將軍可否容老臣等恭迎二皇子出靈堂?”
景寧身子一軟坐倒在地上,子錦閉目,片刻後才緩緩睜開,目中流露出極盛之光,環顧間人人俯首,最後目光落在我的臉上,我被他這樣看著,竟覺得麵上疼痛,隻想用雙手捂住自己的眼。
雲旗打開門閂,靈堂大門在漫長的一夜之後終於再度開啟,子錦當先走了出去,白色的素履踏在血海之中,晨光落在他的身上,與圍繞在靈堂之外滿身是血的將士們相比,他就像是一道耀眼的光。
捧著金匣的左丞相當先跪了下去,之後是他身邊的右丞相,而後他身後的臣子們也紛紛跪伏到地上,全不顧那一地的濃稠血汙,每個人的脊背都在瑟瑟發抖。
我眼中卻隻看得到另一道身影,師父立在白玉階之頂,幾乎與子錦並肩,一身銀甲濺滿了鮮血,手持長戟的側影如同修羅戰神。在他腳下,白玉階上血流成河,到處都是屍體。
子錦把手放在師父的手臂上,阻止他下跪的動作,開口道。
“將軍臨危受命,昨夜若無將軍在此鎮守,奸人已然霸占朝堂,先帝英靈不遠,疾風知勁草,國亂顯忠臣,將軍請受本王一拜。”
子錦彎腰,但師父已經先他一步跪下去了,並反手阻止了子錦的動作。
卻不說話,沉默得近乎恐怖。
百官極盡惶恐,我茫然地看著師父的側臉,不知不覺往那個方向走了兩步。
徐平情急,一手捂在我嘴上以防我出聲,另一隻手將我牢牢挾住,抓了我就往側門處退。
側門也已經開了,門外有人候著,看到徐平帶著我出來便鬆了一口氣那樣。
“快些,這邊走。”
地上到處都是血,到處都有死傷的將士,看得出之前這裏也經過一場生死搏鬥。我還來不及掙紮,突然感覺到徐平渾身一僵,整個人都不動了。
我順著他的目光低頭去看,然後從喉嚨裏發出一聲因過度驚恐而變了調的叫喊。
是韓雲,就倒在我的腳邊上,身上穿著禁軍的黑甲,身上被刀劍砍中的傷口猙獰而可怕,半邊臉全在血泊裏,聲息全無。
我掙開徐平已經僵硬的手指,蹲下身去把手放在韓雲的脖子上,韓雲動了一下,並沒有睜開眼。
我這才覺得自己又能呼吸了,顧不上仔細查看他的傷口,先摸出藥丸來往他嘴邊送,嘴裏叫:“徐平幫我,讓他把藥先吞下去。”
“此地不能久留,快走。”突然有人過來抓我的胳膊。
抓住我的並不是徐平,而是之前候在門口的那兩人,我咬牙,一隻手已經探進袖子裏去,手指扣在迷藥的活蓋上。
開口那人還在說話:“二皇子已經說了,昨夜鎮守靈堂之人都有賞賜,傷者厚養死者追封,禦醫會過來處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