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9章 PART TWENTY-NINE(1 / 3)

她說:“寶貝睡吧,再見。”這一霎,就構成永恒的別離,這一句再見,是再也不見,連人群中的不期而遇也無可期待。

那霎抱著安葵的骨灰盒回來了。父親看著她的一日比一日憔悴,擔心她,便陪她回來。

機場出口,一堆人在等待。有安葵爸爸,安葵媽媽因悲傷過度已住院。還有涼介、厲夏、Silence、鄧季季,意外的是,柳漾也來了。

那霎懷裏的骨灰盒令他們紛紛落淚。柳漾抱走骨灰盒,緊緊摟在胸口說對不起對不起。涼介一把奪過骨灰盒,怒目而視:“要不是你,安葵會走到這步麼!”柳漾垂下腦袋,他說不出話,可惜對於安葵與他的感情,已然恨錯難返。

那霎不理會他們的爭執,徑直走向安葵爸爸,將那張折得整整齊齊的死亡通知書遞過去。她的目光聚焦在那雙手上,抖得像瑟瑟秋風中的黃葉一般。那霎的心髒無由地墜落下去。

回去的車上,父親坐在那霎旁邊,而鄧季季和Silence隔了走道坐在左邊。那霎專注地看著窗外3月的天空黯然,本應該春暖花開,而早春的料峭春寒令飛鳥都望而卻步,安葵也是怕冷的吧。

車裏的沉默跟著顛簸緩慢膨脹,縱使再多語言也無法穿透。Silence瞥著那霎的側影,自從她提了分開之後,這是他第一次見到她,結果是在這樣的場景下。他有些混雜的情緒,無處訴說。他探過身,和那霎父親耳語了幾句。然後兩個人站起來互換了位置,這些,那霎都不曾察覺,依舊投入地走神。

Silence握住了那霎的手,好比要給她力量。那霎回過頭,隻一眼,她的手便倔強地掙脫了他的手掌,將自己的雙手交握一起,安靜而拒絕的力量。她忽然發現,自己能放下Silence的。雖然在安葵出事最初,她極度需要支持的時候,她有想到過他。但是等到父親趕來陪在她身邊,有了親人的肩膀倚靠,等到一切塵埃落定,Silence又似乎顯得不再那麼重要了。也許,人生還有許多愛情之外的東西值得她投注大把的心血與精神吧。

墓地終於準備妥當,墓碑上的字是加急趕出來的。石碑冰涼,被漆成金色的名字同樣發出金屬的冰涼感,安葵躺在裏麵,亦是渾身冰涼,是不是到了另一個世界就不再需要溫暖?葬禮出奇地安靜,安葵的一些學生也來了,帶著滿懷的白色菊花。一張張涉世未深的臉龐,看著照片上的安葵老師嚶嚶哭泣。

那霎躲在人群最後,還能感覺到那一塊小小墓地折射出龐大的冰涼徹骨。厲夏和鄧季季站在她的左前方,隔著一個人,那霎依然看得見她們瘦瘦的肩膀顫抖著。柳漾和涼介並肩立著,麵孔上的悲傷與懊惱沒有斷過。等到葬禮結束,那霎慢慢挪至鄧季季身邊,她吞了吞口水問:“你哭了?”鄧季季取出紙巾擦眼淚,眼睫毛微微抖動著。

人群散開,鄧季季也扭頭跟著大家走,那霎凝視她的背影在冰涼的世界裏光線一般移動,閃過拐角,在棕色枝枝杈杈的縫隙間晃過,又消失。她微微閉起眼睛,獨自站回安葵的墓前,默默矗立良久,不想什麼也不說什麼,千言萬語也許都不值得一說了。

寂靜得倍覺絕望,她一步步後退,一直退到台階旁,坐下,掏出煙點燃,一口口吞進去,悲涼,釅烈。她反複想起安葵虛弱地苦笑說,沒有一個人會愛另一個人天長地久的吧。真的沒有麼?

那霎陡然想起,自己問過韋軒,會喜歡鄧季季多久。他的回答是天長地久。所以,她才以為世間存在天長地久的愛罷了。是不是真的存在,她不得而知。

天色逐漸暗沉,眼前的事物模糊又神秘。那霎的腳邊丟滿踩扁的煙蒂,她摸出最後一根,打火機的火苗噌噌往上躥,橘色的光撕破夜色。空氣中有一縷不易察覺的溫暖。原來賣火柴的小女孩不是為了虛妄的幻覺,而是真實存在的暖。

煙被點燃,紅光一絲絲燒破煙身,煙灰簌簌哀哀抖落。一種物質變成了另一種灰飛煙滅,是毀滅的力量。

鄧季季的身影從一片昏沉的陰影中再度閃現,那霎沒有留意,抽煙的不良形象暴露在鄧季季眼前。她上前一把拽下那霎的煙,即使躲在昏暗的天光下,那霎仍能感受她目光尖銳地直視。那霎在嚴厲的眼神中垂下頭去,鼻翼微微翕動,臉頰倏地發燙,像一個犯錯的孩子。

鄧季季徑直將半支煙掐滅在泥地上:“回去吧,他們到處找你。”那霎清了清混沌的嗓子,舉步,是一陣衝擊心扉的麻木,即將跌倒時,她穩住了自己。

稍稍停頓,默默對著安葵的墓碑,雖然已經看不清上麵金色的字體,但她記得,那是工整的楷書。

她說:“寶貝睡吧,再見。”這一霎,就構成永恒的別離,這一句再見,是再也不見,連人群中的不期而遇也無可期待。

那霎跟在鄧季季後麵,乖巧地亦步亦趨,倔強地不回頭。坐上公交車,行駛出很遠,回到燈火輝煌的市區,一切燈紅酒綠顯得浮躁虛假。

在靠近慢慢吧那站下車,鄧季季忽然想起什麼似的告訴那霎,其實安葵早在寒假前就辭職了。她放棄了曾經那麼在意的藝術班,就算之前與涼介的感情受到影響,她都不曾放棄過,想來,一定心灰意涼至無望。

那霎耳畔回響起安葵的話——“那霎,我是不是得憂鬱症了?為什麼我怎麼努力都得不到之前那樣衷心的愉快?我站在這樣清靜的地方,腦子閃過的卻是慢慢吧那場火災啊。對不起,那霎。”——事實上,安葵的困擾一直存在。

那霎不自覺停下腳步,懊惱地微微跺了跺腳,眼淚繼之淹沒眼眶。有些東西真的錯過了,因為粗心,連回憶,也都沒有證據了。

那霎在自己的小屋裏待了很久,黑夜濃重地覆蓋上來,她坐在黑暗當中,想著安葵,還有外婆。盡管在多年前,她就已然親眼目睹死亡,但依舊不敢想象,怎麼一個鮮活的人會斷了氣息,沒有心跳沒有意識,那是一係列多麼匪夷所思的情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