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者這一切對其而言,是一次和諧的開端。但對那霎,也許並不代表什麼。
在外婆的墓地,那霎告訴外婆那些七零八落,平淡如水的事情,還有和厲夏的爭對,和拓也的重大糾紛。用著很輕鬆的口氣,唯獨,寂寞流露在字裏行間,每一個停頓處。
這些話,父親也聽到了感受到了。他頓了頓,心口巨大地震顫,是對孩子無可替代的疼惜。接著從口袋內掏出嶄新的手帕塞進那霎手掌。在那霎回來的日子中,他每天都在口袋內揣一塊新手帕,終於,這一天來臨了。
那霎接過手帕片刻怔了怔,柔軟的布料在手心微微發暖。原本以為這個世界上,手帕已經絕種,習慣了紙巾這樣無法重複擦拭的事物。那霎恰恰沒有估到,至親的人會依然帶著如此樸素的依戀,需要時,給她不會遇淚即破的溫暖。
她開始對父親萌生出謎樣的思索,僅僅由於一塊手帕。
仿佛靜好,在江南的生活多少使那霎感到閑雲素潔、流水清冷,雖然陰雨天多過晴朗,但是日子不寂寞不匆忙,不用趕稿不用處理紛爭,甚至,不用敷衍許多的事情,全然度假式的休閑。Silence也和那霎發著有一搭沒一搭的短信:“喂,風很大要注意安全。”那霎就懷揣鬆弛的心情玩笑:“哼,你當我氣球麼。”Silence又寫道:“那要注意保暖。”那霎繼續回:“哼,你當我熱氣球哦。”美好時光如斯,一眨眼飛逝去三個星期,那霎開始留戀這裏,沒有離開,已經懷念。
如果不是那邊出事,那霎也許還會在江南逗留得更久。她甚至就打算在《修羅城》比賽的前一兩個周日出現,參加一次訓練一次彩排就足夠了。她的老巫婆角色並沒有過多複雜的動作和走位,之前排練過兩次就已經爛熟於心了。反正,她看著老巫婆黑漆漆的袍子就沒了激情,況且,也已經翹練幾次了,要不是厲夏故意要整她,大概早被踢走了;要不是安葵護著她,大概早就甩手走人了吧。
安葵來電話的時候,那霎正在灑滿金黃色光澤的路燈下撿落葉,發黃的葉片脈絡清晰,紋理細致。她的球鞋上沾滿秋天的雨滴,手上也是濕漉漉的。剛剛停雨的夜空看不出表情,沒人知道它是開心還是繼續憂鬱著。手機不斷地在口袋裏振動,抽風一般。那霎站起身,用紙巾擦幹指頭,掏出手機望見安葵的號碼。她拉了拉嘴角,想那女人一定是要催她回去了。
按下接聽,她還沒將話說出口,那邊的哭聲就使那霎愣住,腦子轟然炸開。
她預感到出了嚴重的事,否則,安葵不會來騷擾她,這是專屬於那霎獨處的回家時光。
“怎麼了?”那霎率先開口問。
“出事了,慢慢吧,柳漾,涼介,《修羅城》的所有服裝……”安葵抽噎著說,那邊的背景很紛亂。
那霎聽得一頭霧水,迫不及待地要求安葵講清楚。
可是安葵講不清楚,她始終在哭,連喘息都似乎不夠。那霎急了,她對著安葵吼:“別哭了!你要是講不清,我就掛電話了。我自己去問Silence。”
不等安葵從哭泣的空當中緩過氣回答那霎,她已經掐斷了電話。爾後敏捷地找出Silence的號碼撥通,響了很久,電話才被接通。Silence忙碌的聲音響起,那霎還來不及說安葵給她電話說得不清不楚,Silence已經先一步告訴她慢慢吧著火了。
那霎腦子像鼓脹的氣球,猛然爆炸,她張了張口,無數疑問迅疾地蹦至嘴邊,可是,還沒將任何一個問題吐出口,Silence匆匆說要處理點事情掛了電話。
慌張、忐忑、不安接踵而至,瞬間鋪天蓋地。那霎感覺全身都如雪一樣一點點融化掉,順著地上的積水流淌進路邊的溝渠。唯獨雙腳仿若脫離身體控製,無意識地躊躇一下,接著毫無預兆地飛奔起來。雙手緊緊捏成拳頭,落葉在手掌中蜷成皺巴巴一團。她衝進家門,不由分說開始整理行李。父親焦急地追問出了什麼事。
那霎第一次那麼強烈地感覺到手足無策,她邊將所有的衣服胡亂丟進箱子,邊急迫地說:“慢慢吧著火了……不知道,不知道……我要趕回去……”“可是現在已經沒有航班了。”父親一針見血地戳中了那霎。她垂頭喪氣地停下來,一屁股坐在地上:“該怎麼辦?”
“你在擔心男朋友的安全麼?打電話過去問啊。”
“我們通過電話,他應該沒事。”
“那你在擔心什麼?”
父親的聲音雪花一般落下,那霎被問住了。從聽到消息之後,她就沒有停止過害怕和慌亂,卻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什麼慌亂什麼。她摸摸額頭,看向窗外,天空沒有一顆星,慘淡而模糊地收場。她能想象火災後的現場,到處是焦炭一樣的狼藉,地上肆流著肮髒不堪的汙水,慢慢吧曾經澄澈的落地窗,潔淨的桌椅,整齊碼放的漫畫書,更重要的是,那些各式各樣的COSPLAY 道具,都付之一炬了麼?
Silence電話內的聲音聽上去很沉穩,但是他的內心呢?安葵都哭成那樣,還有,安葵說到了柳漾和涼介,他們是不是出事了呢?想到這裏,那霎重新掏出手機給安葵電話詢問那邊的情況。安葵已經冷靜下來,那霎一一得到了平安的答複。
在她的潛意識內,一旦有危險與身邊的人搭邊,她就會條件反射地恐慌,那是當年外婆去世留下的後遺症,她是如此畏懼那些重要的人一個個離她而去。
匆匆告訴安葵明天回去就斷了電話。她把所有的行李都塞進箱子,整理好一切之後,她站起身,在鏡子跟前換上睡衣,脫去襪子,赤著腳站在地板上,然後毫無意識地在屋子裏晃悠,連角落都不放過,獨獨沒有涉足的就是小時候藏身的閣樓。時間滴滴答答走至深夜,那霎不睡,竟也不困。
次日一大早,父親將那霎送至機場,坐最早的一班飛機回去。那霎連揮手告別都顯得心不在焉。父親歎了口氣,目送她走進安檢。半小時後,父親收到那霎的短信:“登機了,爸爸,謝謝,下次見。”一縷陽光覆蓋到男人麵龐上,像鍍上了光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