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軍人始終喊著那句話,聲音一陣比一陣微弱,直至最後停止了呼吸,嘴仍在微微地張著。我讀出了那已經凝固在唇上的聲音:
救救我吧!
她走了!從昆侖山下的噶爾木路口起步踏上了她遠行的路。那一刻,她衣領上的領章格外豔紅、耀眼!
我已經完全沒有散步的雅興了,正要轉身回軍營時,聽到一個司機模樣穿戴的人說了一句話:“哪怕有一口氧氣,也許會救下她的命!”這是我第一次聽說因為缺氧使一個人被置於了死地,實在可怕。我在原地站了許久,思忖著今後該怎樣在這個地方生活。
高原空氣裏的含氧量隻有內地的一半。缺氧時刻都威脅著人們的生命。
這就是我初到噶爾木所見的一件事,算不上輝煌,卻很悲壯。
噶爾木就這樣用一個獨特的見麵禮把它那本來就非同尋常的風韻烙入了我的腦際。
我相信,那一刻女軍人家鄉山坡上的映山紅含滿了淚珠。其實,我並不知道女軍人的姓名,更不曉得她的家鄉在哪裏,但是,我相信她家村前或村後會有一片映山紅。
現在回想起來,我對了解女軍人的死留下了許多的遺憾。最不該出現的憾事是我沒有打聽她的遺體是如何處理的。當時,她的部隊沒有人在噶爾木,她的親人也不可能在身邊,噶爾木沒有她一個熟人、戰友,她是孤身一人踏上了遠行之路的。她將走向哪裏?不知道……
我的粗疏,或者說我的幼稚,在我的高原生活中留下了很大的空白。有空白才能產生想像,才有馳騁的空間。這使這個故事後來一次又一次地延續了下去。
那年正月裏的那場雪不歇氣地下了半個多月。整個青藏高原都被白雪覆蓋了。
沒有一條路是通的。
雪停了的那天早晨,我又外出晨練,散步。我仍然從噶爾木轉盤路口起步,向郊外走去。
無邊無際的雪原很亮,很空,深遠而寂靜。我走出去不久,就不辨東南西北了。但是,我知道我的腳下就是察爾漢鹽湖。我也知道我不會迷路,留在雪地上那一行歪歪扭扭的腳印的盡頭,就是我們的營房。
我可以斷言,在這個偌大的雪原上隻有我一個人在這個寂靜的早晨踏雪而行。我不知道我會到什麼地方去,但是我堅持朝前走著。低著頭,閉著眼睛,我也不會走出昆侖山的懷抱。踏雪散步絕對是一件非常愜意的事情,我覺得自己腹腔內的器官被整個地掏空了,純白而聖潔的雪將我的胸脯與雪原十分妥帖地交融在一起,整個雪原猶如一片白衣襟似地掛在我胸前,瀟灑、爽心!我的腳步由開始的急促趕路逐漸變成了緩慢地欣賞雪景。我專心致誌地傾聽著那綿長、清脆的踏雪聲,分明是從我的腳下發出,我卻感到它來自遙遠的天畔。這種聽覺上的錯覺,使我的踏雪聲蕩滿了整個宇宙。我的心隨著這獨特且美妙的聲音蕩悠,一會兒升空一會兒落地,一會兒飄到很遠的地方,一會兒又牽回腳下。我真的被我自己陶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