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當他回過頭的時候,他卻看到了船夫眼角的淚水,接著他又聽到了船夫幾聲沉重的歎息。
元好問納悶,他問老人家,這是為何?
船夫答道,看到這些荷花,聽著你剛才的簫聲,讓我想起了幾天前一件傷心的往事。
元好問興趣大增,老人家,可否說來聽聽?
船夫答道,公子願意聽,老夫當然願意講。
原來是關於一個采蓮女的悲情故事。
采蓮女愛上了一個富家子弟,富家子弟也喜歡采蓮女,可是兩情相悅又有什麼用?古時候的婚姻從來就是“媒妁之言,父母之命”。可歎兩個相愛的人相差太遠,門不當戶不對,一個是貧寒的采蓮女,除了一顆心之外什麼都沒有,一個父親在朝中做大官,未來的前途不可限量。富家子弟的父母知道了這件事,勃然大怒,他們決不允許一個采蓮女耽誤了兒子的前程,於是百般阻止,甚至以死來威脅兒子,你要她還是要父母?
這是一個殘忍的抉擇,最後他妥協。父母為了讓采蓮女死心,很快為他張羅了一門親事,自然是大戶人家的千金。但是,任何事情都阻止不了采蓮女對他的愛,就在他結婚的那一天,采蓮女投湖自盡,用自己的生命證明了她對他永恒的愛。
故事講到這裏,船夫已經潸然淚下,元好問喉頭也像是被什麼東西堵住了,咽不下去也吐不出來,也許這就是難過吧。
然而更讓元好問想不到的事情還在後頭,船夫抹了一下眼淚,傷然的說,你知道這個采蓮女是誰嗎?
元好問搖搖頭。
船夫說,她是我的閨女。
元好問離開了船夫,他瘋狂的奔跑,他不信世界上真有這樣的癡心女子,他是一個心軟的人,很容易被這樣淒美的故事所俘虜,他腦海裏不斷浮現出他所想象的采蓮女的樣子,應該是一個像蓮花一樣純潔女子,他想象著采蓮女沉湖時決絕的表情,他弄不懂這到底是為什麼。
他跑到汾河邊,他停了下來,他的雙腿像鉛一樣沉重,他的心比雙腿還沉重。
他低著頭,假想的采蓮女的模樣在他的腦海裏揮之不去,他恍恍惚惚的走著。
不巧,迎頭撞上了一個漢子。
漢子手中提著兩隻大雁,原來是一個獵人。
元好問向獵人說抱歉,獵人卻告訴他,他今天遇到一件很奇怪的事情,不說出來他心裏憋得慌。
好吧,那就說吧,元好問洗耳恭聽。
獵人說,我今天去撲雁,撲到了一隻,另外一隻掙網逃脫了,我以為它會逃之夭夭,再也不會回來了。可是這隻雁並沒有飛走,它一直在空中盤旋,一直盯著我網中的另外一隻雁,然後等我快要走的時候,這隻雁突然俯衝下來,一頭撞在地上,死了。你說,這件事奇怪不奇怪?
這樣的故事讓我們落淚,這樣的情節我們似曾相識。是的,就在《神雕俠侶》裏麵,有兩隻白雕,在絕情穀的懸崖邊,一隻雕被金輪法王所殺,另一隻在空中盤旋,不斷發出悲鳴,最後撞岩而死。
雕如此,雁如此,人何以堪?
元好問早已淚流滿麵,他花錢買下了兩隻雁,並把它們埋在了汾河邊。
情難自已,愁腸百轉,元好問為這兩隻雁,也為那個投湖自盡的采蓮女寫下了這首千古絕句:
問世間情是何物,直教生死相許。天南地北雙飛客,老翅幾回寒暑。歡樂趣,離別苦,就中更有癡兒女。君應有語,渺萬裏層雲,千山暮雪,隻影向誰去。
橫汾路,寂寞當年簫鼓,荒煙依舊平楚。招魂楚些何嗟及,山鬼暗啼風雨。天也妒,未信與,鶯兒燕子俱黃土。千秋萬古,為留待騷人,狂歌痛飲,來訪雁邱處。
敢問這人世間情到底是什麼東西呢?它為什麼會使得兩隻大雁不顧自己的性命?天南地北,比翼雙飛,春夏秋冬,風雨兼程,不離不棄。在一起的日子是快樂的,可是離別的苦比起那些人間的兒女情長來又怎樣?這對癡情的大雁比癡情的男女更癡情。
心愛的伴侶已經死去,等待我的還有千山萬雪,即使飛越又有什麼意義?沒有了愛侶,我的生活了無生趣,我寧願和它一起死去,也不願孤單的飛越千重山,萬重山。
曾經的汾河邊是多麼的熱鬧,現在卻一片荒涼,漢武帝那些樂官們,他們演奏的動聽的音樂去哪裏了呢?怎麼再也聽不到了呢?汾河邊隻有一座孤墳,它是多麼的寂寞。死去的人已經不能複生,活著的人又是多麼的痛苦。
這一對可敬的大雁啊,它們的癡情感動了上天,她們決不會和一般的鶯兒燕子一樣,死後化為一壞塵土,它們會萬古流芳。
希望有一天,千秋萬代以後,這對殉情的大雁沒有被人遺忘,他們會來到汾河邊,來到雁丘處,喝酒賦詩,來紀念這一對亡靈。
悲乎,問世間情為何物,直教生死相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