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古迎來送往,大都會想到妓女行當。大概娼家隻知道迎來送往,笑接南北客,人走茶就涼。故薛鄖聽愛女吟出這樣的詩句,心中極不痛快。女兒的一句無心之詩也成了父親心中的一朵陰影,每當想起這件事,薛鄖就好像被雷擊中一樣,頹然落魄。
難道冥冥中要讓女兒歸入樂籍嗎?女兒的詩句會不會是一種征兆?仁慈的上蒼啊,快將答案告訴我吧,我的內心如焚,我擔心這句詩會成為橫在女兒頭上的魔咒,萬能的上蒼啊,請幫我把這惡毒的咒語解除!
可是越擔心遭遇什麼,上蒼偏偏讓你遭遇。
不成想,薛濤一語成讖。
可怕的詩讖。
這讓人想起黛玉。
《紅樓夢》七十六回中,賈母帶領榮寧二府的族人在凸碧山莊賞月,賞桂花。但情趣索然。寶玉因傷感晴雯之事而落落寡歡;黛玉因身體不適而中途早退,在湘雲的陪伴下,清冷的望著月色,觸景傷懷。忽然桂蔭下傳來如泣如怨的笛聲,令黛玉潸然淚下。
湘雲便上來寬慰黛玉,要求應景聯詩,以排遣愁緒。黛玉執拗不過,就遙映著月色,趁著凹碧館的清幽景致,兩個女孩聯起詩句來。
隨著夜幕漸深,月色也漸漸的越發明亮,清輝灑滿天宇,照亮宇宙。黛玉和湘雲兩位小姐妹,在清冷的月光下,望著照在碧池中的月影,掬一口漫處飄蕩的掛花香味,心醉如飴,嘴下的詩句也連連不斷奔湧而出。
最後有一隻驚鶴,掠水而去,鶴影臨在池中,與月影遙相呼應。驚鶴之飛,帶下片片桂花撒落水上,逐水而逝。湘雲觸景而來靈感,吟出上句:寒塘渡鶴影,黛玉心思敏感,隨即接曰:冷月葬花魂。
聯詩到這個份上,可謂前無古人。隻是湘雲對黛玉說,你在病中,不該出此不祥之語。妙玉也從假山後轉出來說,這兩句太悲涼了,不要再往下聯,寒塘冷月兩句雖好,但太過頹敗淒楚,從我們這樣年紀的人的口中吟出,恐怕關人氣數,故我出來製止。
妙玉的意思明了,隻是沒有直言說出來。關人氣數,大有一語成讖的意思。研究《紅樓夢》的專家曾有如此觀點:黛玉乃落水而殤,並非如程高偽本中所說的那樣,焚稿而亡,嘔血而死。如此,“冷月葬花魂”一句豈非詩讖?
薛濤亦因詩成讖。薛鄖死後,薛濤跟隨多病的母親生活。為了家庭生計,薛濤不得已淪落風塵,歸入樂籍。
薛濤的詩情才華,注定她不可能成為一名隻知迎來送往的娼妓,她固守自己的底線,賣藝不賣身,但遇到自己傾心的人,或是邂逅了令她怦然心動的愛情,她就會像飛蛾一樣,撲到火上去,哪怕會灼傷自己。
鎮蜀的節度使韋皋獨具慧眼。
可以說,是韋皋捧紅了薛濤,讓她的名聲傳遍天下,令天下無數文人才俊為之傾倒。至蜀的旅客或是官差,無不流連於薛濤的顏色和橫溢的才華。這一點引起了韋皋的嫉妒,或許在他看來,薛濤是他獨享的,別人則不容染指。
薛濤卻滿不在意,對於外地慕名而來的文人名士,一概不拒,坦然接受他們的貴重禮物,與他們詩詞唱和,觥籌交錯,往來不絕。韋皋妒火中燒,尋個理由將薛濤遠遠的發配了。
獲釋後,薛濤一度心灰意懶,隱居浣花溪。
浣花溪景色殊絕,屋前屋後種滿了火紅的杜鵑花、海棠花和枇杷花,在火紅的花海的簇擁下,薛濤找到了屬於自己的生命意向。大紅是她生命的顏色,熱情洋溢,活潑張揚,為薛濤性情的真實的寫照。
連她製作的紙箋都是紅色的,就像她的生命一樣,充滿了蓬勃的生機,但也充滿了驚心動魄的轉折,黯然銷魂的意外。
意外太多,令她應接不暇。來的時候,她沒有做好準備,倉促間就投入了自己的真情;發生後,她無怨無悔,上蒼卻讓她苦等一場,寂寥而終。
薛濤四十二歲的時候,再一次被愛情撞到腰際。
讀薛濤的詩詞,仿佛看到她多次戀愛,但掩卷沉思,恐怕能夠付出真感情的並不多見,很多都是逢場作戲。而這次則是刻骨銘心,她很快就沉淪,陷入了欲生欲死的愛河。
愛情的另一方是大名鼎鼎的元稹。
元稹與白居易齊名,世稱“元白”。不僅如此,兩人都和薛濤有過交往。元稹最終能夠相識薛濤,大概也是出於白居易的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