禍不單行的年代。柳宗元被貶的同一年,他的結發妻子楊也因難產而死,那個風雨如晦的晚上,燭光搖曳之中,一張破碎的臉,麵對兩個至親的生命,淚流滿麵。妻子最後的呼喚撕心裂肺,鮮血泅濕了被褥,手忙腳亂的接生婆,那恐慌的臉,麵對這一切,這個在外麵呼風喚雨的男人,毫無辦法,眼睜睜的看著愛妻在折磨中一點一滴的死去。
苦難沒有結束,就在柳宗元去往永州的途中,他唯一的親人,她的母親也撒手人寰。
據說一個人悲痛到了極點,是沒有淚水的,這時候的柳宗元,沒有哭,也沒有流淚,甚至沒有任何的表情,他麻木了,他形同一個死人。
他不明白,老天為何對此待他?他到底做錯了什麼?如果他犯了錯,可以懲罰他,為何要他的親人一個一個離他而去?
沒有兒女,妻子死了,母親也死了,現在就剩下他一個人了。一個人,帶著一顆破碎的心,失魂落魄的來到了永州,開始了他長達十年孤獨寂寞的貶謫生涯。
他完全沒有想到,這樣的生活,隻有開始,沒有結束。
永州是一個什麼樣的地方?在柳宗元的意識裏沒有這樣一個地方。一個笑話,納蘭秋祖籍在永州,大學的時候,室友問其來自何方,納蘭秋曰:永州人。他們搖搖頭,做茫然不知狀。納蘭秋趕緊補充:永州之野產異蛇中的永州。他們恍然大悟:原來你的家鄉就是柳宗元所說的那個盛產異蛇的永州呀。從這以後,納蘭秋每當向陌生人自我介紹的時候都習慣性的附帶一句:永州之野產異蛇中的永州。感謝柳宗元,否則納蘭秋還真不知道如何介紹自己的家鄉。
異蛇就是毒蛇,現在我們永州不產異蛇了,卻產異蛇酒了。一個毒蛇肆虐的地方會是一個什麼樣的地方?不需要任何想象,肯定是鳥不拉屎的荒山野嶺。事實上,唐朝時的永州就是這樣一個還未開墾的蠻荒之地。
初來乍到的柳宗元,對永州,不是一般的失望,而是相當的失望。
人生地不熟,水土不服,貶謫的身份還受當地貴族豪紳的冷眼歧視,空蕩蕩的屋子,孑然一身,這樣的日子他度日如年。
於是,起初的一段時間,他無心打理政事,整天寄情與山水,借以排遣心中鬱積的苦悶。
入冬以來的第一場雪,比以往來得更早一些,永州屬於亞熱帶氣候,很少下雪,這一場大雪勾起了柳宗元對長安的懷念,長安的冬天瑞雪不斷。
今天是什麼日子呢?應該快臘八了吧?再過幾天就是春節了。巷子裏偶爾傳來幾聲劈裏啪啦的鞭炮聲,想起在春節那一天,家家戶戶雪夜圍爐,溫馨熱鬧的場麵,不禁悲從中來。他想念妻子,想念父母。他決定離開冰冷孤寂的屋子,他要到外麵去賞雪。
穿過幽深的巷子,來到一條叫瀟水的河邊,佇立橋頭,一幅奇絕的景象印入眼簾:千萬座山被積雪覆蓋,看不見一隻飛鳥,千萬條路被積雪覆蓋,不見一個人煙。隻在廣闊的江麵上,看見一隻孤單的小舟,靜靜的泊在已經結冰的江中。在這冰天雪地的世界裏,隻有一個披著蓑衣戴著鬥笠的老翁在江中垂釣。
一種從未有過的震撼湧遍全身,刹那間,柳宗元讀懂了老翁的一切,他忍不住吟道:
千山鳥飛絕,
萬徑人蹤滅。
孤舟蓑笠翁,
獨釣寒江雪。
如此純淨寂靜的世界裏,誰最孤獨?就是前麵這個老翁。老翁是誰?老翁就是柳宗元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