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何哼了聲,“洗腦?那是他家人,還用洗腦?當然會向著自家人了!”

“何琳是你姑娘,也是你家人,你怎麼不知道向著自家人?”

鬱華明:“咱得講點道理吧,自家人就無原則地偏袒?這日子還過不過了?”

鬱華清不理那對正牌家人,“臭丫頭,你打算怎麼解決?你拉不下臉我出麵罵她們走?你可得記住了:那是你的家,你才是唯一的女主人,隻要你不高興,你可以讓任何人立即滾蛋!就是你婆婆你也可以說!你不說別人痛快你就難受著,你說了讓別人難受去!”

何琳可沒這個魄力,那將置老公傳誌於何地啊!果然她父親說了:“傳誌還有臉嗎?”

“有沒有臉是他自己的事,再說是臉麵重要還是安穩地舒舒服服過日子重要?這麼委屈著,噢,自己家住著那麼多不相幹的人,吃喝拉撒,吵架開打,像什麼樣?哪裏又正常了?你要給他這個臉,幹脆自己不要過日子了!下嫁給他這個人,還真嫁給他一家子?這次不說清楚,七大姑八大姨以後有的上門!”

鬱華明:“不是現實國情嘛,在咱中國,嫁人哪有那麼簡單的,可不是要嫁給一家子!何琳選擇了這樣的人家,還能怎麼辦?離婚?”

鬱華清狠狠地冷笑了一聲,“別給我念什麼國情經,我不懂也不想懂,你們知識分子臭老九說什麼那是你們說的,何琳這事絕不能拖著,摻和到婆家的事情,苗頭不對,立即掐死!讓他們絕了這念想!剛結婚就養婆婆,婆婆不夠還養大姑姐,養了大姑姐還要養她的孩子,人家小孩沒父母?你們當自己是什麼啊?

國家扶貧辦?這樣開頭,後麵還有一大串呢,他哥哥、嫂子、哥哥的孩子,他弟弟妹妹,一遇到事也要求來你家養著,你是拒絕還是答應?我告訴你,任何一家人中,付出最多最不落好的就是那個不會說話的孝子!你幫了這個幫那個,都幫出習慣來了,也把別人培養成依賴習慣了,那他們有點屁大的事就知道找你!

一旦你們幫不動了或沒那能力了,不幫了,人家還會恨你!什麼叫升米恩鬥米仇?這就是!幫人可以,好鋼要用在刀刃上,幫急不幫窮,窮人忒多,你幫不過來!這個世界上,有誌氣的窮人遠比人窮誌短的少得多,一不留神你還幫出個白眼狼,咬你一口沒商量!你大姑姐家的孩子,不就是一條狼崽子嗎?你喂得熟嗎?”

哎呀,何琳聽著有道理啊,果然是自己太天真了,一再忍讓,忍讓到自己被一個孩子打罵,而孩子的家人卻不一定認為孩子有什麼錯。

“那怎麼辦?怎麼讓他家人走又不傷和氣?”

“動腦筋啊!首先你得把傳誌拉過來,你婆家人一再這麼囂張,不就是有她兒子撐腰嗎?不然怎麼敢?不是你婆婆常給他洗腦嗎?說什麼兒子與娘親,娘養兒不容易,你也得給他洗腦,與你婆婆比著洗!告訴他,你與他才是一家人,是組織起來的新家庭,你們要生兒育女,一起生活到老死的,所以他的首要任務就是顧小家——你要能洗過你婆婆,你就能占上風過上好日子了;洗不過她,那就一輩子生活在她的陰影下吧,在老死之前別想著翻身了!”

老何有些不屑,“還有這樣勸人的,這家庭關係不是越來越緊張了嗎?搞得一家人像敵人似的。那怎麼說也是傳誌的家人,一個好男人能舍棄自己的家人嗎?這不是火上澆油嗎?過兩天我找傳誌談談吧。”

“哎姐夫,你先別談,他敬重你這個嶽父並不能成為你就是合適調停人的理由。他們的情況有點摸著石頭過河,來試探咱們的容忍度了,你那些大道理人家不見得不懂,隻是裝不懂!和風細雨的不要,解決不了問題,你盡管讓給我吧,對付這些無賴潑皮我還是有些辦法的,我不怕事,也不怕翻臉和打群架,我軟硬不吃,什麼也不怕,隻一個目的:清理咱姑娘家的門戶!”

鬱華明轉向丈夫:“我看行,讓她去吧。我琢磨著這一幫人住在這裏也不是事。你去說,萬一說砸了,就沒回旋餘地了。”又轉向妹妹,“好好說話,以理服人,別看不起人家,農村人敏感,也別粗聲大嗓跟人家喊。這事可以失敗,但別搞砸了。”

得到了主導權,鬱華清有些得意,“嗨,我辦事你們就把心放回肚子裏吧,很簡單的事,她們要不懂,我就掰開揉碎了說,直到她們明白為止!”

“這樣行,千萬別動上手。”老何還有些不放心。

“動手咱也不吃虧啊,我有兩個人高馬大的兒子呢,養兵千日用兵一時……哈哈。”

老何轉了幾圈,還是有點不放心,“我們的手是不是伸得長了點?我還是覺得讓傳誌和何琳兩人解決比較好,別傷了和氣……”

小姨子馬上笑話他:“老好人你這是婦人之仁,最要不得!婆媳關係,說到底也是男人最不能了解也最看不透的。憑什麼咱們的手不能伸長點?婆家人都蹲到姑娘頭上拉屎了,還不能伸手?娘家不就是姑娘的後盾麼,隻有後盾強大了姑娘才不受欺負!”

“人家那是一家人啊!”

“一家人?”

“傳統上,媳婦就是婆家人了。”

小姨子鄙視了姐夫一眼,這個上海男人,還真是軟弱加窩囊的代名詞,白活這麼一把年紀了,狗屁不懂,“傳統?他們按傳統程序娶媳婦了嗎?現在的趨勢不都是兒子結婚了,各家過各家的嗎?現代社會提什麼傳統,傳統上媳婦還一輩子都不用出去工作呢,咱家臭丫頭可是自己能養活自己的!”

那天不到九點,小姨就帶著何琳殺回家了。因為是周末,傳誌也在家,正看電視。他那個小外甥不敢挨電視了,在走廊裏吹肥皂泡玩。他母親和姐姐正在廚房裏燉雞腿。

鬱華清一進屋,“這誰家的孩子啊,玩這麼歡!何琳,你把一層租給別人了?一個月多少錢啊?”

傳誌一扭頭,愣住了,媳婦沒搬動嶽父母竟把這頭號潑婦給搬回來了,腦子一時空白,竟忘了打招呼。倒是他姐聽到動靜,從廚房一探頭,看到弟媳前麵站著一個穿戴體麵、目光炯炯的老女人正冷眼瞅著自己,覺得眼熟,沒想起來是誰。弟弟結婚擺酒宴時大家倒是謀過麵的,當時光顧熱鬧了,沒記住。於是把她母親叫出來。王老太太記得呀,和親家母長得相似的麵龐,隻是氣質不同罷了。

薑還是老的辣,張口就來:“她姨,來了,吃飯了吧,一起吃早飯吧!今天起得晚,吃得晚……”

“你們吃,你們吃,我吃得早,年紀大了,睡不得懶覺。我過來看看這房子是不是有毛病,”鬱華清音色洪亮、口齒清晰地說,“何琳說住不開,擠,我還以為一樓租給別人了呢。既然沒租給別人擠什麼擠?在北京這麼好的地段有一個三百多平的小樓,享福去吧!這裏大部分人奮鬥一輩子有個落腳的地方就算混得不賴!年紀輕輕的,想什麼呢,她爹媽現在都後悔給了她這麼大一幢房子,剛畢業剛結婚,自己先租房慢慢混去唄!年輕人不經過磨煉、不碰著點困難成不了大器!”

鬱華清說著,在走廊裏巡視了一番,“嘖嘖,髒成這樣,咋就不知道愛惜呢?現在這一帶的房價已接近一萬了,租出去一個月一兩萬也少說了吧。”

王傳誌因為太過緊張甚至都沒聽清楚。王老太太可聽明白了,這是來說道了。也不怯場,當下解下圍裙坐在客廳沙發上,“她小姨,現在東西是孩子的了,日子還是孩子他們自己過,過成啥樣,我們大人也不好說啥……”

鬱華清走過去就坐在老太太對麵,“日子孩子自己過——最開始我們就是這麼打算的才陪嫁何琳這幢樓。我們這邊疼姑娘,不想讓姑娘一結婚就背負二三十年的房貸,月月催命似的還銀行貸款;我們也疼姑爺,年輕人不易,能在北京站穩腳跟真的不容易。北京每年都有十幾萬大學生離開學校,大街上名牌大學生一抓一把一把的,真正能在這個城市混出來的還真不多!我們疼姑爺,一個男孩子,一無所有,剛結婚顧小家還要顧工作,顧不過來,大筆一揮就把這小樓陪了嫁,解決姑爺的後顧之憂!女方出房子,而且不算男方倒插門!在北京,有北京戶口的男的要沒房子還想娶媳婦?!嗬嗬,不說你也知道,這一點和農村一樣,娶人家姑娘不拿出點真金白銀的幹貨來,誰家姑娘甩你!傳誌,是這樣吧?給你們這套房子,你嶽父母向你提出其他額外要求了嗎?”

傳誌有點無地自容了,傻愣愣地“呃”、“呃”了兩聲。

王老太太心裏明鏡似的,知道對方拿房子說事了,照樣也不卑不亢,“俺親家心胸寬廣,能為孩子著想——反正這房子給他們了,往回說也回不去了,上麵還有俺兒的名字……”

鬱華清立刻抓住了這點,“房子聯名了傳誌,一、我們認為傳誌這人不錯,值得我們聯名並把何琳嫁給他;二、傳誌是個男人,我們要顧慮他作為一個男人的臉麵,要不然吃住都在丈母娘家,像個吃軟飯的——我們正是顧及了這一點才沒讓孩子們為難。按說,何琳爸媽更有資格跟著住在這房子裏,還不是擔心人多、隔輩產生矛盾,讓小夫婦生活不痛快——這媳婦與婆婆天生不痛快,這女婿與嶽父母也天生不痛快,人若沒有自知之明,不痛快的事就更多了!對吧,傳誌,給了你這幢房子你嶽父母沒說你什麼也沒給你臉看吧?”

王傳誌臉紅得像紅旗了,又“呃”、“呃”了兩聲。

王老太太見兒子如此熊包,忍不住了,“俺們農村不比城市,一把屎一把尿拉把大一個孩子,再砸鍋賣鐵供他上學,求爺爺告奶奶四處借錢——俺家又是特殊情況,五個孩子,他爹又死得早,所有責任都落在俺一個婦女身上!俺大冬天的去刨地就沒穿過棉鞋,熱,穿不住,天天幹活,男勞力的活……俺家所有的活所有的苦都讓俺自己一人受了。現在俺老了,活也快幹不動了,靠一靠兒子,有啥過分啥說處啊?”

“不過分,沒說處!”鬱華清表示了強烈認同,“老姐姐,你比我有福氣!你好歹還五個孩子,辛苦是辛苦了但落了五個孩子,一個孩子靠兩個月,基本快把一年給輪完了!我隻有兩個兒子,也是辛辛苦苦一把屎一把尿養大的,但他們誰也不說老了養我、接我去住,都他媽自私地自己過自己有滋有味的小日子!還都暫住著我的房子!都是兒子,差別咋這麼大呢?比起來還是傳誌孝順您啊,剛畢業就結婚,結了婚就有現成的大房子住,自己嫌空還把老娘接來一同住!老姐姐,我養兒子不如你,混得也不如你啊!您剛六十歲就住上媳婦的別墅了,我他媽猴年馬月也沒機會啊!還是您會教育啊!”

青霞憋不住了,“我弟弟不錯呢,一表人才,智商還高,在俺們那裏能考上北京的大學的有幾個?現在一畢業就考中了國家公務員,鐵飯碗,福利又好,還有三險。這條件和北京人差不到哪裏去了,你用不著指桑說槐嘛,講得我們巴結你們似的。”

何琳氣得要死,正欲反駁,被製止了。鬱華清翻了青霞一個白眼,不扯,“我們大人說話論家常,小輩插什麼話?住親戚也得有個住親戚的樣子才行!”

本來正在過道裏吹肥皂泡泡的小虎子見他媽受搶白了,冷不丁來了句:“你他媽別在我舅舅家胡說八道,我們是住我二舅家裏!”

此語一出,眾人皆驚。鬱華清也不惱怒,站起來,走到孩子麵前,揚手一個耳光,伴著孩子母親的尖叫,朗聲說:“沒有家教的東西,也有你說話的份!問問你舅敢這麼辱罵我嗎?”

青霞奔過去,一把摟住孩子,側目怒視,“你怎麼打我孩子?”

“替你教育教育他。”

“用得著你教育?”

“你教育不好,我就教育,將來別人也得教育。”然後又回到客廳,像沒發生過什麼事一樣。

這一刻,何琳把這個小姨佩服死了,言簡意賅,行動迅捷,一下子把一屋子的囂張氣焰給打下去了。連那孩子挨了巴掌也沒敢哭鬧,更沒倒地打滾。

王老太太接著女兒的意思:“俺不敢說俺家傳誌千裏挑一,但也絕對是個人才!想當年高考千軍萬馬過獨木橋,俺兒就考了個地區狀元!連鄉長都開著小車來賀喜……現在本科畢業,也進了政府了……”

王傳誌羞得滿臉漲紅。

鬱華清側身看著外甥女,“何琳啊,你聽明白了吧,我們所付出的一切都是理所當然的!因為人家兒子高貴,值這個價!想當初我怎麼說來著,其一,女孩子找婆家一定要門當戶對,不門當戶對就買豬看圈!豬好不好與圈有直接關係;其二,婚姻大事一定要大鳴大娶,花二百萬娶的媳婦就是跟花二十塊娶來的有天壤之別!就說禮金與見麵禮吧,一定要,給少了都不行,不然人家不會看重你!不花錢娶來的媳婦人家就認為你是上趕著嫁,不會心疼你半點;其三,別的不說,你一個本科生,大學教授的閨女,找一個本科生本身就是個錯誤!在婚姻上,男的向下找,是找尊嚴;這女的就該向上找,不找博士也得是碩士研究生,收入低的公務員都不能考慮。一旦結婚了就要考慮過平穩日子,生孩子,養孩子。孩子,男人能替你生嗎?能隨你姓嗎?圖什麼啊?不就圖個好生活嘛!”

王老太太:“俺兒子是個人才,將來會掙上大錢當上大官的,大山不是一天壘的,河道不是一日挖的,遲早也得享受……”在她兒子製止下才沒說完。

鬱華清揚著臉,“哈,什麼大官?多大的官?北京啥都缺就是不缺官,當街一磚頭拍死八個人,起碼四個處長三個科長半個部長,臭大街啦!將來?遲早?

這都在哪裏呢?反正現在家裏搞得雞飛狗跳的,你們一家子合起來欺負媳婦一個,不就是因為她是外人嗎?”

大姑姐又辯駁:“講點理吧,誰一家子欺負她?她也沒少打別人……”

“沒挨到你身上,你怪會說話,一家子都圍著她,她不反抗還等著被你們打死啊?!你不也是在婆家挨打不過跑到這裏避禍的嗎?疤沒好就忘了疼了?沒點人情味啊?”

王老太太終於說:“行,兒子家住不下去了,過明天俺走!”

“你也不是住兒子家,是住媳婦家!”

“兒子家媳婦家有啥區別,不是一家?”

“喲,區別可大啦!這個家要是您兒子一手創建起來的,你說話的口氣才真的硬、腰板算真直了點,畢竟你兒子也有腰板給你撐著。媳婦的房子,讓您住是情分,不讓住是本分,婆媳之間有什麼親情關係啊?沒有你兒子在中間,你們誰認識誰啊?有兒子在中間,你們就非得住在一個屋簷下強捏成親人啦?”

王老太太算是栽麵了,她所有的理論,兒子是自己的,媳婦是自家的等等,人家不僅不買賬,還給一一化解了。看著麵前這位油鹽不進,軟硬不吃,估計是有備而來,而兒子在一旁又一聲不吭,不由歎了口氣,說掏心窩子的話了:“俺要是娶個農村媳婦,知冷知熱的,也不至於受這種氣。風俗習慣上,農村媳婦還是尊敬孝順婆婆的吧,高攀別人又有什麼好?”

鬱華清也掏心窩子了,“老姐姐您說得對,您這條件要真是娶一個農村媳婦,您還真享福了!起碼農村媳婦出身普通,受教育少,估計也沒多少機會找個好工作,更沒有房子做陪嫁!比起您兒子來,各方麵差遠了。人家為了巴結您這一門親,當牛做馬侍候您兒子,侍候您,侍候您其他兒女,估計也認了。這也倒符合農村習俗了。但首先是您兒子先破了這習俗,不願意找比您家門戶低的,非找我們家何琳!找我們家何琳,當然得按現代規矩辦事,不能按你們家的習俗。其實按你們家的習俗,您也理虧,傳統農村娶媳婦還是要求房子、三金、幾大件和拿得出手的見麵禮。這些您都沒出,非按現代方式,讓他倆自己想辦法,想養老了,又想到傳統了、習俗了。其實不管傳統習俗還是現代,您是怎麼對您有利怎麼來!老姐姐,您也活了一把年紀了,虧不虧心啊?!”

老太太就哭了,沒覺得自己虧心,是沒說過人家,兒女,尤其是兒子,竟不幫著自己說話。

這一回合,以鬱華清的全勝而告終。見好就收吧,目的不是離婚,非痛打落水狗。鬱家的常勝將軍起身告辭,帶著外甥女要走了。這樣走也不行啊,到了門口,鬱華清又回過頭,對一直傻愣愣的姑爺說:“你媳婦我先帶走,家裏收拾利落了你去接回來。如果時間太久,我就親自把她送回來!”

於是何琳跟著小姨消失在門口了。

王老太太放聲大哭啊,邊哭邊捶打自己,“作孽啊,俺這辛辛苦苦養的兒子有啥用啊!當不了家,養不了娘,娶了媳婦就把娘往外趕呀——”

青霞也哭,一為兒子受委屈,二為親弟弟家也待不下去了,要回到鄉下老劉家那個沒王法沒章法沒溫暖的狼窩了!而自己想改變命運,應聘三家保姆,竟沒有一家打電話來要……這不是天絕人路嗎?

“兒啊,你說娘養大你容易嗎?想當年你上高中時住校,錢花完了,大雪封門,你娘俺深一腳淺一腳地跑去給你送錢送鹹菜!還不是怕你餓肚子受委屈……兒啊,你這剛娶了媳婦才幾天啊,就嫌娘是累贅了,把你娘往外趕了,你看你娘六十多了還能下地幹活不?唉,娘疼兒啊,心都能掏出來,要兒孝順老的,一個小手指頭也指不上啊!”

王傳誌單腿跪地,也陪著老娘掉眼淚,“娘,你說咋辦吧,你要讓我離,好,今天我就和她辦手續!我們搬出去!”

王老太太愣了一下,“傻兒啊,你幹嘛搬出去?這房子有你的名字,你就得住著!人家讓娘走,不歡迎當娘的,娘就給她騰地兒。你搬走為哪般啊?”

王傳誌又哭了,“娘啊,你就這樣走了,我難受啊!”

老太太把兒子扶起來,“兒啊,知道你娘為你受的那些苦就行,不要忘了就行,在你吃肉時沒忘在老家四壁漏風的破屋裏吃糠咽菜的老娘就行,那俺養兒也算值了!日子你得好好過,留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俺就相信俺兒有那麼一天,當上大官掙上大錢,在北京買一個比這還大還好的房子,再把七老八十的老娘接出來!兒啊,你一定要有這個心啊!”

王傳誌哭得稀裏嘩啦的,猛點頭。

老太太這才罷休,不哭了也不鬧了,自己回房休息去了。青霞逮住機會想說弟弟幾句,卻被弟弟頂撞回去了,“說什麼說?走到哪裏把爛攤子帶到哪裏,你把他弄來幹嗎?他沒有自己的家?就是你事多!”

青霞連忙拉了兒子回房間了。

王傳誌這個難受啊,百爪撓心,覺得自己卑微又失敗,老娘不理解,老婆麵前又沒落人。氣自己家人,兒子剛結婚根基淺,積累不夠,剛到兒子家就想當家做主,什麼都想管,什麼都亂伸手,弄那麼多人過來,小孩又不聽話,搞得哭哭鬧鬧、雞飛狗跳,就不知道收斂點?讓自己難做人!

媳婦也是,矯情、嬌氣、自私,容不下自家人。那麼大的房子至於住不開嗎?婆婆又沒閑著,做飯、搞衛生、洗衣服、收拾房間,什麼活都幹了,動不動還雞毛蒜皮不足掛齒的小事揪起來沒完沒了,動不動就往外跑,往娘家跑,眼裏一點不容老公家人。這日子還怎麼過?不是口口聲聲愛老公嗎?這老公不是娘生爹養的?愛老公就不能愛屋及烏對他的家人寬容點?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不好?排斥老公家人,這是愛情嗎?是什麼樣的愛情?再說出嫁了,嫁過來,不管什麼形式的,總得對婆家人親近一點吧?要不還出嫁做什麼?讓老公在家人麵前沒臉!

何琳在娘家也生氣呢,傳誌什麼都好,但在他家人麵前怎麼突然就變成另一個人?毫無原則,偏聽偏信,對他家人,尤其是他娘,俯首帖耳,哈巴狗一樣,乖得毫無個性,是非不分了。而且越是守著他家人對老婆越冷淡,也愛表現出某種支配的欲望,想證明什麼?證明他家人高貴?或用這種對老婆不太上心的方式表現一種自在的男性尊嚴和驕傲?或是在家人麵前證明自己還是原來的自己,沒有移情別戀?他家人也真難理解,看不得兒子對媳婦好,一旦兒子兒媳不和,取得多大成就似的。真他媽和睦家庭的克星!這就是傳說中的隱性第三者?看來小雅家的婆媳故事某種程度上也在自己家上演了,婆婆隱隱約約上位成那種堅韌的第三者?沒有老公平衡著,這家人不好處啊!

不過總算婆婆要走了,事情鬧到這個地步,被人數落到臉上,不走也不行了。娘走了,傳誌應該恢複常態——聰明、理性、溫柔、勤奮,有著獨立的人格和明智的識辨能力了吧?那麼他應該到嶽母家負荊請罪,深刻檢討,再請回老婆了。哼,一定讓他吃吃苦頭,絕不輕饒!

讓她沒想到的是,這一等就是十天。等得焦灼、不耐煩、悔恨,甚至有點失望、心涼了。

本來母親走了三天後,傳誌就想老婆了,屋子空蕩蕩的,有必要去嶽母家賠不是。娘走了,日子還得接著過不是!男人有時就是鴕鳥政策,到哪一步說哪一步,尤其是對於家庭瑣事,兵來將擋,水來土掩,一向愛被推著走。

現在都被推到老婆娘家門口了,老家來電話了,是二舅,大發雷霆之怒,直接在電話裏把他罵了個狗血淋頭:“傳誌啊,俺真沒想到你能把你親娘從你家裏直接攆出來!俗話說,子不嫌母醜,狗不嫌家貧,你還是人嗎你?!那可是十月懷胎生了你、又一把屎一把尿拉把你長大、又砸鍋賣鐵供你上大學的親娘啊!你鐵石心腸啊?!把你娘連夜趕出家門,養你這個憨兒中啥用啊!連你娘都保護不了,讓你媳婦和她家人欺負,你是你娘的親兒子,你就不能給她撐腰長誌氣啊!

養你個白眼狼管啥用啊?媳婦算個屁!女人多得是,你大學念完了,也是政府的人了,還愁沒媳婦?可你娘隻有一個!你怎麼能為了一個女人坑害你親娘?你那媳婦,找的那物件,從開頭俺就看著不是個好東西,三天不打上房揭瓦,你不出手教訓這不孝的媳婦,她指望啥懂事啊!不成材的媳婦迷!羊都知道跪乳,你這畜生是不是覺得脫離農村了,連娘也嫌棄了?!早知如此,當初讓你上什麼學,在家種一畝把子地受苦受累算了,也不至於知識越多掙錢越多越沒良心!想想你死去的爹吧,你這不孝的蠢東西,政府發現不了,俺就代俺姐去北京告你,上訪讓上級查你,讓你好日子過不成……”

傳誌汗流浹背,字字句句啃噬著他的心。有一忽兒也覺得自己忘了本,好不容易從貧困的底層爬上來了,對家人關心不夠,尤其過於遷就了媳婦。想必母親跑回娘家麵對兩個兄弟哭訴了吧。一想到白發蒼蒼的母親在外人麵前流淚,傳誌不由心裏發酸,這個年輕時養育了五個孩子年老時守寡的母親一生辛辛苦苦都奉獻給幾個孩子了,一心想著兒女中能有一個出人頭地的,救一救這個一貧如洗的家……想到農村生活的艱辛,母親的苦難,那幾畝玉米地就靠她一雙粗糙的起滿老繭的雙手,傳誌就眼睛濕潤,心裏充滿了苦澀,記憶和愧疚塞滿了大腦。有三天,沒有去想何琳。

這一股勁過後,日子還得過啊,母親反正走了,再悔恨也無濟於事了,以後彌補就是了。還得去嶽母家請老婆。

大舅的電話又接踵而至,大舅不像二舅脾氣火暴,說話是和風細雨滲透型的:“傳誌啊,你娘生病了,年紀大了,又坐了一夜火車,加上著涼,又有點生你氣。有空回家看看吧,你娘拉扯大你不容易。唉,也不是你大舅說你,有點娶了媳婦忘了娘啊!你家裏的不行就算了,現在真正孝順的好媳婦有幾個?但兒子不孝可是讓人指著脊梁骨罵的啊!你老娘就說啊:媳婦不孝順不怨媳婦,怨兒子,兒子沒用啊!俺琢磨著也是這個理:一是你沒娶著孝順娘的媳婦,二是你自己撐不起來,鎮不住媳婦!傳誌啊,咱不興這樣的。媳婦那邊你慢慢做工作,行也得行,不行也得行,這娘可得養啊!你娘年紀大了,幹不了幾年活了,你還想累死她啊!雖然你兄弟姐妹五個,但隻有你供出來了,也是最有本事的,不靠你靠誰啊?家裏一畝地一年也收不了幾百塊錢,你坐辦公室,掙錢容易,現金月月發。先這樣,你每月給你娘寄倆錢來,等你那邊理順了,再想想辦法,行不外甥?”

傳誌又是三天大腦充漲。在農村,娘舅算是很權威的長輩,有家庭矛盾時一般都請娘舅出麵調停,母親的親兄弟嘛,父親的平輩,關係親密又超然一些,受人尊重。一般情況下,大家都買娘舅的賬,也吃這一套。因此先後受到兩個娘舅的斥責和勸告,傳誌也認為是理所當然,並深深作了自我反思,反思的結果還是先平息目前局麵,將來有機會再給母親補償。

因此一直拖延到第十天,他才姍姍去敲嶽母的門。

老何夫婦對姑爺的遲到已有微詞了,不過總算本著誠意來解決問題了,還是高興地接待了。照例,老何親自下廚;照例,凡是上門趕上做飯都要一起吃的,傳誌也要去幫廚。廚房裏這兩個因姻親關係走在一起的男人說話都很客氣,謙虛的老何先是做了自我檢討,說女兒在家比較寵,脾氣不好之類,也希望小兩口以後互敬互愛,相互包容,互相體諒磨合。說的都是肺腑之言,傳誌也很感動,自然滿口答應,還許諾公務員轉正後,就考在職研究生,好好深造,將來掙更多錢與何琳好好過日子等。其實老何夫婦喜歡的就是姑爺的這份上進心。

不知誰嘴快,鬱華清也來湊熱鬧了。傳誌見到這個潑婦就頭大喲。

飯桌上傳誌很殷勤,端茶遞水拿筷子,什麼都幫著何琳,表現得既體貼又乖巧,私下也道過八遍歉了。老何夫婦也配合出麵攆閨女走,不讓她在娘家住了,不成樣子。

矜持也矜持了,何琳也是蠻高興要回去過夫妻二人生活的。倒是鬱華清,在飯桌上多起事來,趁機教育姑爺:“傳誌啊,你們都結婚了,成立了小家,好男人當然以小家為重,將來還要養育孩子。孝敬父母,當然要孝敬,孝敬就一定得接來住一起嗎?婆媳是天敵,關係不是一般的難處,很多人過到中間妻離子散都是因為婆婆在裏麵攪和的啊!整天在一起,不是東風壓倒西風,就是西風壓倒東風,城門失火殃及池魚,你的日子也好過不到哪裏去啊!你家兄弟姐妹多,你母親也不一定非在你家,你剛工作,掙那倆錢,北京生活水平又高,多養一個人不容易呀!農村生活水平低是低了點,用錢的地方少呀,關鍵是婆媳見不著麵大家過日子清靜。你看,我離我倆兒子家都沒出十站地,我就不愛去,去人家幹嗎?

是看媳婦臉還是給媳婦臉看?親戚啊,遠香近臭,不能紮堆的千萬要分開,過年過節走走,給倆錢,熱鬧一下,誰臉上都好看也就行了。就說你比較好說話好麵子的嶽父母吧,你要天天登門請吃坐喝,長了也會煩的!”

傳誌一聽,也有道理啊,在北京的同學大部分就是這樣的做法啊,於是對家人的內疚感慢慢消退了,就坡下驢,吃過飯帶著何琳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