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電話打進來,讓去麵試的。何琳打扮得清清爽爽,嫋嫋婷婷應聘去了。那家廣告公司在秦皇島接了一個地產樓盤項目,需要派遣平麵設計職員過去,待遇還是不錯的。何琳婉拒了,她可不想為掙那倆錢把自己的窩讓給老公那一家子,以前覺得是老公的至親,沒什麼戒心,現在可不好說了,說不定鳩占鵲巢登堂入室就成他們家了。
遊遊蕩蕩回到家,見王傳誌在廚房揮汗如雨地炒菜,據說婆婆不舒服,心口疼,在房間裏躺半天了。嗬嗬,估計讓自己閨女氣的吧。
不知為什麼,何琳心裏特別高興,一股惡氣慢慢釋放了般,高高把包拋在沙發上,朗聲向老公宣布:“有家公司試用期兩千五,提成另算,讓我長期出差秦皇島。我戀家,拒絕了。”
在傳誌反應之前,老太太一骨碌從床上爬起來,跑到廚房問秦皇島在什麼地方,遠嗎?當得知隻有三個小時的車程時,氣得跺腳,“一年好幾萬呐!有好幾萬什麼買不了?在家裏閑著錢能從天上掉下來?真是,不知道過日子!請吃坐喝花錢敗家誰不會呀?”
她兒子勸她:“何琳沒出過遠門,不願去就不去了,在家不一樣找工作?”
“能找到工資這麼高的嗎?過了這個村就沒這個店了,現在誰家掙倆錢容易啊!打打鬧鬧吵吵叫叫還不是缺錢鬧的?年紀輕,不知道掙錢過日子,一個月兩千五,夠你兄弟在學校生活大半年的。傳誌,你給她說,讓她去吧,這個什麼島又不遠,星期天也能回來啊!”
傳誌有點開不了這個口,媳婦在家待著是待著,但一出門找工作,薪水就是他的兩倍還多,有點沒臉,尤其是自己老家人還在這裏住著的情況下。不過在老娘威逼下,還是硬著頭皮上樓了,“老婆,可以試試嘛,誰家跟錢有仇啊,對吧?”
何琳白了他一眼,“你不擔心有帥哥把我給勾走啊?”
於是傳誌又灰溜溜地回來了。他母親守著他的耳根罵:“沒用,麵瓜!連自己的老婆也治不了,那就養她到老死吧,累死你也沒人心疼!”
第二天,何琳倍兒神氣地又去麵試了,打扮得花枝招展,昂著胸從婆婆和老公麵前嫋嫋走過,淡淡的香水味留了一屋子。
“打扮得妖精似的,哪不是花俺兒的錢!”
“娘,你以後別這樣說她,聽見了,不又是吵架!”
“傻小子,俺是為你好!哪有媳婦上過大學不出去掙錢成天賴在家裏靠婆婆和男人侍候的?那上大學幹什麼?媳婦就得有媳婦的樣子,要在舊社會,早被婆婆拿擀麵杖掄得找不著正南了!”
何琳在路上還哼哼地想:她兒子掙那倆小錢,要都讓媳婦享用了,還不恨得咬牙切齒跳樓跳河啊!個把月的婆媳婦相處,何琳再不是婚前那個單純稚氣一心和老公過好二人世界的小女孩了,她學會了迂回,學會了戰鬥,更適應了婚姻的天然敵人和解構者——婆婆這個角色。絕不讓自己成為小雅那樣的逃避和逆來順受者,自己還陪嫁了一個小樓呢,還不能理直氣壯?都一幫什麼人呐!
當天應聘了兩家,不知道結果,要等通知。何琳自我感覺良好,還到星巴克喝了好一會兒咖啡,等天要黑了,才不情不願往家趕。一進家門,就吃了一驚,飯桌上有一個虎頭虎腦的孩子在狼吞虎咽地吃東西,旁邊還有大姑姐——一切都明白了,她在弟弟家受庇護,白吃白喝,還把自家兒子給弄來了。以為這裏是慈善機構啊!
何琳立馬來氣了,什麼也沒說,噌噌聲音很響地上樓了。
婆婆雖然和女兒在慪氣,但事已至此,親疏遠近還是分得挺開的,板著臉孔對女兒說:“看,給你說不讓你把小崽子弄來,偏不聽,不光俺不痛快,何琳也不高興!”
大姑姐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樣子,“那沒辦法,反正俺孩子帶過來了,不能把俺娘倆攆到街上討飯去吧?再說有了工作我就搬走,不會死皮賴臉賴在這裏,讓你這個婆婆難做人。寬限幾天總行吧?”
她母親冷哼了一聲,“俺看你沒事找事,有個小崽子拖累著你怎麼去給人家幹活?還不是扔到這裏!誰願意給你看這外姓狗蛋?俺連自己的孫女都沒看多!”
孩子的母親也冷冷回了句:“要不說你毒呢!”
老太太把什麼東西踢得叮當響,那孩子嘴裏塞著滿滿的食物,用白眼球翻著姥姥。
“看什麼看,雜種!和你那個遭雷劈的爹一路貨色,死皮賴臉學那麼像呢!”
一會兒傳誌回來了,看到姐姐和天上掉下來的外甥,也驚住了。一直罵女兒、外孫的老太太這時來了一百八十度的拐彎,拉過兒子到一邊,說起他姐姐的種種不易,說孩子也待不了幾天,青霞一找到工作就搬走了,特別強調讓何琳諒解一下,最末來一句:“娘舅親娘舅親,打斷骨頭連著筋。你這當舅舅的,也體諒體諒外甥和姐姐吧,想當年沒有你姐姐那兩萬彩禮,咱的大學也不是輕易能念下來的呀!這就是人情往來!”
傳誌沒法,隻得苦著臉上去哄何琳——這媳婦怎麼就不能容自己家人呢?!
何琳說:“你養你媽,養你姐姐,我都沒說什麼,現在又養上你外甥了,還有完沒完?你到底把這個家當成什麼了?”
傳誌說:“我不是沒辦法嘛,她不聲不響地回去,一聲不吭地把孩子領來了,我能怎麼辦?”
“你下去告訴她們,限期都搬走!”
傳誌虎了臉,“這話我怎麼說出口?”
“你的家人你為什麼說不出口?想想我們簽的六條協議!”
“就因為我的家人我才說不出口,心腸沒法這麼硬!第幾條也沒辦法。”
何琳冷冷地看著他的臉,“好,我去說。”
傳誌一把拉住她,緊緊抱住,“何琳,我知道這次是過分了,但看在我的麵上,別爭吵了好嗎?橫豎都是我家人,我也難做啊!”
何琳看著丈夫誠惶誠恐的麵孔,沒想到他會突然軟弱,她趁機提條件:“那你保證,過幾天讓她們都回去吧,你看我們家都糟踐得像什麼樣了,我們的關係也不如以前好了……”
傳誌一口答應,充滿感激之情地又摟緊了老婆。何琳還是挺喜歡自己的男人用這種方式對自己投降的。這是不是意味著把這個男人從他娘的高大權威的陰影裏拉近了自己?
不過那是個與眾不同的孩子,與眾不同到每一步都讓人驚掉下巴。第二天天剛蒙蒙亮,就聽到“哢嚓”一聲、“哢嚓”一聲,清晰地從樓下傳上來。
“什麼聲音?”何琳側身看老公。
“饞。”惺忪的傳誌眼睛都沒睜,就說了一個字。
何琳左思右想,突然爬起來,趿著拖鞋跑下樓,果然看到那個孩子在用門框“哢嚓”、“哢嚓”地夾核桃,她立馬火冒三丈,核桃那麼硬,好好的門都給夾壞了,擺婚酒那幾天就讓這孩子把樓上的門夾得凸凹不平關不上,讓她生了好一陣子氣,現在在眼皮底下又故伎重演了,他媽在床上就能睡著?
“你幹嗎?都把門弄壞了,大清早的不讓人睡覺?”何琳是語氣衝了點。
沒想到那孩子從地上撿起夾碎的核桃仁,翻著白眼塞進嘴巴裏,嘎吧嘎吧嚼咽進去,騰出嘴來,“你神經病啊!我吃點核桃你也心疼,是用你的錢買的嗎?”
何琳有點傻,沒想到一個年僅六歲的孩子這麼理直氣壯地“鄙視”了她,她上前一腳把地上其他核桃踢散了,順勢推了那孩子一把——不得了,那男孩立即嚎叫著轉身進屋,砰地踹了一下門,大叫:“妗子揍我了!妗子揍我了!”
於是樓上樓下所有的腦袋都出現了,一片狐疑和憤怒。大姑姐一下子把門完全打開,把小虎子從門後拉出來,孩子委屈變形的臉暴露在眾人的視線中。傳誌三步並成兩步過來,揪了一下何琳,“你真揍他了?真和小孩子一般見識啊?不就夾個核桃嗎,他懂個屁啊!”
何琳呆了,沒想到事情急轉直下,成了這種局麵,連夾核桃損門都成了小事忽略不計了,重點成了她揍了六歲的小孩子!急忙辯解:“誰揍他誰是孫子!我隻是推了他一下……”
“你是大人,手勁那麼大,能推孩子嗎?”
孩的母親剛說完,小虎子的眼淚又吧嗒吧嗒往下掉,“妗子還掐了我,差點把我推到牆上撞破頭……”
何琳氣炸了,“撒謊!教育的什麼孩子,撒謊不眨眼!誰掐他了?隻是微微推了他一下,他那麼大聲辱罵我神經病你們怎麼聽不到?”
“我沒罵你,是你一上來就掐我!”孩子大聲糾正。
“對啊,一步門裏一步門外他罵你我怎麼沒聽見?如果他真罵了,弟妹不用你說話,我一巴掌扇死他!”
在當事人和直接證人的當麵嚴正抗議下,何琳發現渾身長滿嘴也說不清了,甚至一度恍惚自己真下手掐了孩子而瞬間失去了這部分記憶快感,現在是真的想掐他啊,也後悔沒掐死他!
傳誌看到何琳急赤白臉的,想說什麼也說不清,心道十有八九就是了,什麼也沒說,拉了老婆就上樓了。倒是後麵的婆婆突然小聲說了一句對整個事件的觀感:“打狗也得看主人呐!”
何琳到了樓上就哭了,逼著老公承認:“你要相信我沒碰他!”
傳誌覺得她好無聊,“你剛才自己都說推了他一把。”
何琳忙改口:“你得相信我隻是輕輕推了他一下!”
傳誌麵無表情,“推沒推已經不重要,你為什麼非跟小孩子一般見識有氣撒在他身上?”
“沒有啊,我沒想把氣撒在誰身上,我隻想保住門——”
“你可以告訴他用小錘子或用磚頭石頭都行,小孩子還不都是大人教的?!”
何琳披頭散發了,有點絕望,“你是不是相信我打了他?”
“毛病!無聊!”傳誌穿了衣服下樓了。
何琳覺得氣憤和惱怒,精神上有負擔了,覺得樓下婆家人指責她有了理由。
即便莫須有,她有辦法否定這理由的存在嗎?否定不了的,所以她才遭人恨。而她們正需要一個打翻她、重新站回道德製高點的借口,於是一切又順理成章了,婆家人必須找出她們占上風的借口才能理所當然又硬氣無比地住下去,連老公這人最好也冷冷地對待老婆,這房子作為陪嫁——媳婦對房子的天然所有權優勢才能被抵消。如果這個家庭歡聲笑語的,婆婆勢必喧媳婦的賓,奪媳婦的主,即使風和日麗,媳婦也不會痛快地與婆婆生活在同一屋簷下。不僅媳婦這麼想,婆婆也感覺到了,大家都覺得目前幾個人同居一幢樓氣氛吊詭了,好像正等著一場事故的到來。於是事故被一個孩子熟稔地製造出來,何琳是有些借機發泄自己的不滿,讓婆家人自覺一下:媳婦不高興了,撤吧。
魔高一尺道高一丈啊,還被婆家人倒打了一耙,用門夾核桃一筆帶過不提了,虐待小孩子給放大了,而且剛和好的老公也被拉過去了。有點打碎牙齒和血吞的感覺。痛定思痛,何琳知道自己的對手比小雅的婆婆還狡猾和難纏,人家一比一,自己一比三,且那小孩子更不好對付,似乎小孩子的話比大人的更可信。
不過有了小雅的前車之鑒,有了久經沙場的小姨的警告,加上近一個多月的實戰經驗,何琳已不像剛開始那樣隻知道哭、出去軋馬路和回娘家了,也在找機會,把失去的陣地奪回來,讓她們失去道義,打道回府。
正好那天要上班,新公司前一天打來的電話。何琳精心打扮了一下,沒吃早餐就雄赳赳氣昂昂地出門了。
家裏隻剩下王老太太一家了,正在吃飯。見何琳這麼一聲不吭走了,傳誌心裏是有些不安的,早餐也沒給任何人夾菜。這一段時間改成他給眾人夾菜了。
老太太趁機教育女兒和外孫:“大清早的幹啥用門夾核桃啊?想堵窟窿眼子不能等晚上讓你娘給你砸?你也是,何琳推一把小孩,掐一把,那也是妗子,你幹啥大呼小叫嚎成鬼掐一樣,打架似的?”
青霞委屈:“你也不是沒聽到小虎子大聲嚎嚎,那麼大的人這樣打小孩,心是不是狠了點?”同時看了弟弟一眼,覺得弟弟沒給自己撐腰。
“你是住親戚,受點委屈怎麼了?”
“住親戚就要受委屈挨打啊?再說這是俺兄弟家,多遠的親戚?”
“那也是讓你兄弟為難啊!”
“怎麼為難了?天下莫大過一個理字,兄弟偏理不偏親就是了。如果是小虎子的錯,我一定狠揍他!”
婆婆說:“這次是何琳不對,不過下不為例。人忌揭短豬怕說壯,以後誰也不準再提了。小虎子你挨揍活該,誰叫你餓鬼托生的大清早用門夾核桃哢哢亂響?門這麼夾還能關上嗎?下次再夾我也揍你!晚上給妗子賠個不是,認個錯,你妗子大人也不計你小人過。”
聽到這裏,傳誌覺得自家人真是沒話說,尤其是娘,會處理事,能平息事,頭腦清楚,且公平公正。
兒子上班後,王老太太臉拉下來了,青霞趕忙乖巧地收拾碗筷,同時使眼色讓兒子不要搗亂,回屋。但那男孩翻著白眼並不理會。
“大妮,你不能在這裏待長了,不行,擱誰家裏也不行。這兩天領小虎子回家吧。”
青霞撅著嘴,態度很堅定:“我找了工作再走!”
“你找了工作往哪走?”
“反正找了工作就走,不會賴在這裏了,你不就是怕吃窮了你兒子嗎?”青霞說著傷心了,低聲嘀咕了一句,“親兄弟管啥用啊,親娘也不管用!”
老太太氣急了就罵:“誰吃飽撐的養你外姓人家的崽子!你日子過到茄子地裏就怪你自己瞎了眼,找這麼一個一無是處的龜孫子!沒離開幾天又把他的小崽子弄來,你受死活該,沒人心疼你!”
青霞氣得哼哼的,“俺自己的兒子自己帶,放到那個憨熊那裏長大了不又一個憨熊?!”
“你知道有今天!活該!不聽話,你隨便,別連累俺兒,別拖累你娘!”
青霞還沒回答,一個稚嫩的聲音恨恨地說:“死老媽子,就知道欺負我媽,想死哪去死哪去!”
老太太勃然大怒,走過去就要拿大巴掌打外孫,被女兒攔住了。那孩子轉身跑回母親房間,砰地關上門。
“操你家祖宗八代!祖墳上就不長好草,和你爹一樣是個瞎種,王八犢子的!”
青霞再也不說話了,隻聽母親嘮嘮叨叨:“……俺也是瞎疼你,弄個祖宗來氣你娘,早知道讓你在你婆家受死活該!農夫與長蟲,你就是那條長蟲!小屁羔子更是條小毒長蟲,還沒大就顯出毒性了!拉你們一把幹啥呀,還不落好,裏外不是人……有些人心比蛇蠍,良心都讓狗舔吃了,就不能對他們好,傷天害理!”
何琳在新公司第一天還算愉快,公司人不多,沒多少爛事,老板人性情開朗,時常各處轉一圈,與員工們逗逗樂,因此整個辦公室充滿了輕鬆歡樂的氣氛。何琳很是痛快,找了個比上次公司還棒的老板,小公司,老板個人的能力、氣質和度量顯得至關重要。就是心裏有事,中午還是與小雅通了電話,忍不住把早上的事嘮叨了一下。
早半年與婆婆打交道的小雅,就看透了許多,“你大姑姐身經百戰,你那點小伎倆怎麼鬥得過她?加上你婆婆在一旁畫龍點睛,你不灰頭土臉都難!不過那孩子那麼小就會說謊會編排事,我看你回娘家躲一躲算了,至少讓你老公知道你很不滿意!”
“我老公現在就知道我很不滿意。因為我很不滿意他才對我有意見,嫌我與他外甥斤斤計較了。”
“男人都天生偏向他家人,覺得那才是他家人吧,老婆不是。”
“所以我很生氣!”
“他就認為天下沒有不是的父母。”
“他媽的我腦子進水了,婚前竟沒看透他!”
“我也是低估了他媽對他的影響力,我與他家老妖簡直勢不兩立!”
“我也快了。你還好點,我還有一個大姑姐和一個很有心計的小孩子要對付。
我都不願回家了,覺得那不是我的家,是他的家,回去了就壓抑!”
“我也是這樣,所以就搬出來了,暫時眼不見為淨。”
“我不想搬,那是我的家我的房子,我才是女主人!為什麼讓他們在我家作威作福?”
“你家好點,好歹婆婆還有點顧忌。不像我婆婆,把我趕出來她可高興了,家裏總算隻她一個女主人了!對,你房子是你的陪嫁,你不能出來,但要同時拉攏住你老公啊,爭取讓他和你站在同一戰壕裏,不然打跑了婆婆,老公也失去了,不是雞飛蛋打麼?”
小雅是柔韌性的。何琳聽進去了,準備回家攏絡老公,老公還是講理的吧。
那天下班回到家,哦,那一家人已圍在桌旁吃上了。何琳氣,這都他媽的什麼人家,晚飯就是等到十點也要等到她兒子回來一起吃,誰先吃就嘮叨誰,敢情兒子回來就不管別人了!重男輕女,不是一般的自私!
何琳自己跑到廚房,自己煮方便麵,弄得鍋碗叮當響。
客廳裏的人也知道不好意思了。婆婆說:“誰知道她來這麼晚,以為在外麵吃了,不是嫌俺做飯齁死人嗎?”
青霞:“就是,弟妹不愛和咱們一個桌子吃,自己做更合胃口。”
婆婆又接上,“上班也是坐辦公室,累啥?俺在老家掰一晌午棒子,還是回來現做飯吃……”
幾句話下來,“不好意思”也自行消失了。傳誌一想也是,在辦公室做平麵設計,以前還說過邊做邊用耳機聽Vitas,挺自在的。
何琳把方便麵端到樓上吃,差點沒把碗砸到地板上,這活幹得比牛多,吃得比豬差,活活當二等人啊!王八蛋!王八蛋!鳩占鵲巢,讓他們全滾蛋!
當天晚上,王傳誌很晚才上樓,他有些怯了,似乎害怕麵對何琳冷漠甚至不屑的眼神。他知道她越來越看不上他——看不起他的家人。這讓他很難受,也更激發了維護自家人的欲望和潛意識,就無法避免與她關係緊繃了,也疏離了,於是她似乎更加討厭他家人,他更加看不上眼,甚至蔑視。他了解那種眼神,傷人自尊,讓他心裏揪疼,他更加本能地去維護弱勢的母親和姐姐,於是惡性循環開始了。
他以一種不解、憂慮、防護又分明是對抗的姿態躺在床上左邊三分之一處,給她個後背,主動不理她。她占據了右邊的三分之一,也是個後背,更不理會他,一碗營養不良的方便麵就把她氣瘋了。
吃一塹長一智,何琳第二天傍晚下班就在外麵吃了,邊吃邊生氣,這是幫什麼野蠻人家啊,老的少的占據了她的地盤,她倒到處找地方吃飯了,騰出地方讓他一家子享天倫之樂,呸!呸!呸!
吃飽肚子,氣才順一點,回到家,客廳裏沒開燈,隻有電視明明暗暗的光。
青霞母子在房間裏吧,那孩子誰也不怕,隻對二舅有些怯意,估計是拳頭更硬吧。沙發上隻有老太太和她兒子,她兒子躺在沙發上,頭枕母親大腿,兩隻腿從沙發另一邊空挑著。母親正摸著兒子的臉,掏心掏肺地讚美:“俺兒長得就是標準,哪裏也沒多塊哪裏也沒少塊,勻!天生就比那歪瓜劣棗有看頭……”
何琳差點沒吐出來,覺得這對母子真是病得不輕,尤其是婆婆,戀子狂,做的說的那麼肉麻兮兮,簡直搶了媳婦一半的工作,這男人哪經得起無原則地誇啊!都找不著正北了。於是將門哐地關上。
那母子倆飛快地轉頭望,何琳目不斜視嗵嗵上了樓。
傳誌在後麵梗著脖子,“不吃飯了?”
“吃飽了!”樓梯上的人同樣簡潔有力。
“兒啊,你娘在這裏礙她眼了。從太陽沒落俺就開始琢磨你想吃什麼,她想吃什麼,辛辛苦苦做出來的飯啊,娘也不想吃了,吃不下啊!”
傳誌高聲對樓上說:“吃過了也不知道打個電話,讓別人都等你!”然後低聲對母親說:“吃啊,氣什麼氣,她就這樣,自私!”
開飯了。香氣撲鼻中青霞母子歡快地跑出來,碗筷叮當聲中,剔了一桌魚骨。
照例,傳誌到樓上又占了三分之一的床,兩人神經都緊繃著,誰也不理誰,誰先投降自尊心會受很大損害般,你不是不願理我嗎?好,就按你的意思行事。
好像誰也輸不起。
雖同樣每天八小時工作,何琳要比傳誌累得多,公務員還是比較清閑的,做平麵設計一天眼睛不走神地盯著電腦屏幕,還得絞盡腦汁地搞創意,人容易疲憊、上火,也容易睡著。
不知什麼時候,感覺有人推她,迷糊中順勢抱住了他的胳膊,黑暗中卻聽到他不太耐煩的聲音:“快點起來吧,你朋友來了!”
然後樓下傳來婆婆的說話聲和關門的聲音。何琳一激靈下了床,趿著拖鞋往下跑,在樓梯上就看到好友小雅穿著睡衣蹬著運動鞋,臉色蒼白,正與婆婆客氣。
在客廳裏,小雅請求在沙發上過夜,不好意思打擾了大家。何琳不由分說把好友拉上樓,把傳誌攆了下去。
“不好吧?”
“他活該!”
“他去哪裏睡?”
“讓他找他媽去!”
小雅睜大了眼睛,“不能往狼窩裏推啊!”
“他就在狼窩裏長大的。”
“何琳,我很抱歉……”
“不用抱歉,我們冷戰了好幾天了,看見他家人就不煩別人!”
接下來,小雅就說了自己發生的情況,自從被婆婆逼得上全夜班後,就吃住在外麵了,還在酒店包了一間房,時不時與老公嘿呦。
估計方海龜也是充滿內疚的,兩口子感情在“露水夫妻”中增溫。鴕鳥政策的結果便是擺脫了婆婆對小夫妻的影響。尤其是這兒子,上半身和下半身都在外麵吃飽了,對母親也不那麼熱心了,加上工作累,往往回家倒床就睡,沒那麼多話了。
鄭老太看到兒子回家越來越晚,越來越無精打采,對自己不那麼好了,而且哭鬧的理由也找不到了,反而好像欠了他似的。不由心裏惱怒,十有八九又是媳婦搞怪,要搶走她兒子!於是心生一計,裝病吸引來了媳婦照顧。小雅善良啊,也希冀著婆婆感動之餘,良心發現,對媳婦好點,日子正常點。哪知婆婆白天躺在床上指桑罵槐,打碎她端來的茶杯,並話裏有話指責媳婦在酒店裏行為不端,不守婦德,不然不會那麼多天晚上不回來。小雅氣不過,與婆婆大吵一架,在暴風雨般的“婊子”、“娼妓”、“賤人”聲中回罵了“老不死的”、“老變態”、“老賤人”。不得了,婆婆蓄著勢,隻等兒子回來一頓鋪天蓋地的大哭,控訴媳婦精神虐待了她,要死要活。不得已,那孝順兒子就打了媳婦一記響亮的耳光……小雅就逃了出來。穿著睡衣,沒臉回娘家,跌跌撞撞走到了何琳家。是“走”,不是打車,沒帶錢包,從六裏橋生生走到北五環。
兩人裹著床單,並排倚在床上。
“你就不怕路上出事,這麼亂!”
“腦袋氣暈了,沒想到這一層。開始有點涼,後來連跑帶顛跑熱了,眼淚嘩嘩流了一路。”
“你老公真不是男人,最看不起打老婆的男人了!”
“唉,我老公是對他家老妖有求必應的人,那種情況下不打我,他老媽能輕易饒過他!”
“你婆婆真是個催命鬼,還是我小姨說得對,找男人還就得買豬看圈,什麼樣的圈養什麼樣的豬。那種殘破不堪的圈,寡婦兒子尤其不能嫁,這一對相依為命慣了,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再生生插進去一個人,不拿你當假想敵才怪——樓下躺著的,傳誌的媽,也是寡婦,才寡了五六年吧。我家老妖雖不像你家妖婆那麼變態,可也是緊抓著兒子不放,看不得她兒子對我好,對我好就像搶了她的東西似的。我婆婆可有五個孩子啊!”
“女人一生兒子就變態?”
“不是吧,有的老太太很好啊,沒那麼依戀兒子,像我小姨,兩個兒子,她就不太願意去兒子家,她現在可是單身呀,反而有空沒空拿兩棵青菜往我家跑,一年總要出去旅遊幾次,雲南海南東南亞歐洲哪都去,可會享受生活了!”
“隻要兒子在,我家老妖婆哪都不去,家裏蹲!可能是缺少男人吧,年輕時就與我老公相依為命,把我老公當成她自個的半個男人了,除了不能做那個,什麼不都依靠他?”
“你婆婆五十多歲吧,這年齡的女人身體退化萎縮得厲害,估計也沒多少生理需求了,所以也不需要那個吧,你老公與她老公……有什麼分別?你不說你們是情敵嗎?”
“我就覺得她是大老婆,我是小老婆,她競爭不過我,淨出歪主意引起她兒子的注意,想辦法整我。”
“給你家老妖找個老伴吧。”
小雅想了一下,“先不說她,我老公願意嗎?他媽在他心裏可是純潔崇高的女神,找個老頭?嗬,不過我可以敲敲邊鼓看看反應。如果能把老妖嫁出去,我那戀母情結甚深的老公就他媽的可能恢複正常了吧?”
何琳也歎口氣:“自從老妖婆來了,我和老公才做了兩次啊,心裏煩,不願讓他碰,有時他也賭氣不碰我。”
“你婆婆要好得多,農村生活不容易,在兒子身邊有頓飯吃而已,不像我婆婆,心理上比我還需要我老公!”
“你就讓給她吧。”
“有時我也想讓給她,可確實舍不得我老公。我與我老公是一見鍾情,那方麵也很和諧,雖然他今天打了我,我一路都很生氣,想著怎麼報複他,讓他後悔,但要離開,我還是不舍得!如果不是他那個變態的媽,我們會生活得十分幸福,比大多數人都幸福。”
何琳接著歎兩聲氣,“如果沒有樓下的突然殺進來,我與傳誌也是開開心心幸福的一對啊!我老公耳朵軟,對他媽的話深信不疑,有時孝順到是非不分了。
我覺得我家妖婆倒不是心理上需要我老公,隻是在生活中想緊緊抓住他,可能是炫耀和本能,也可能很有成就感吧,五個孩子中第一個有出息的呀——哼,那點所謂的出息——當做自己的傑出作品了。她就覺得我理所當然是他們家的——我是他兒子的,她兒子是她的,我也是她的了。可惜我沒承認這種邏輯,她很生氣。婆婆為什麼愛攪和兒子家的生活?”
“估計當皇太後的感覺很好吧。”
“他媽在我家還真想找老太後的感覺呢,她兒子閨女都聽她話,也孝順她,哄著她,本來嘛人家有養育之恩,不過這種孝和順也太過分了吧,讓老妖覺得她無所不能可以隨心所欲了!現在我家廚房、衛生間、客廳,整個樓下吧,成了她統治的天下。樓上還沒被她攻破,暫時由我統治,所以她就對樓上這片自由天地耿耿於懷呢,整天在寶貝兒子耳朵邊吹風,比我吹的枕頭風厲害,赤裸裸地誇兒子英俊、長得好、長得標準,賽似潘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