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姑姐笑,“那個算卦的不是說了嗎,這個又白又胖、旺財助夫,一個頂你大兒媳婦仨!”

王老太太呆了一下,“算卦的也有算不準走嘴的時候?得空,我得去找他去!”

何琳也不知道是感冒了還是中暑了,頭有點蒙,耳朵也背了,側著耳朵沒聽到一個連貫的句子,覺得自己多心了,怎麼可能這麼巧又在說自己?躺在床上睡了。也不知過了多久,耳部癢癢的,癢醒了,睜開眼睛,嬉皮笑臉的傳誌正在逗自己:“小豬,小豬頭,豬寶寶,還睡啊?太陽曬焦臉蛋了……”

何琳喜歡他這樣鐵漢柔情地愛撫自己,本來還氣著,本來還想嚴肅認真地讓他跟自己道歉,結果變成半撒嬌了,“為什麼朝我吼?以為你得理了你!你媽你姐整天住我……”

“好小豬,乖寶貝,大豬道歉!大豬那天沒腦子,忘到單位了,小豬原諒大豬吧,不然大豬跳樓的心都有了!”

“那你怎麼不接我?”

“不是怕你小姨在麼,把大豬剁了包餃子吃。知道你在那裏安全,餓不著,我也放心,準備這兩天到丈母娘樓下學豬叫。”

“可我感冒了!”

“沒關係,今晚傳給我吧。”

小兩口這樣冰釋前嫌,破涕為笑了。傳誌把愛妻從床上拉起來,背在背上,在房間裏轉圈玩,差點還碰翻台燈,轉不開就往外跑,跑到樓梯又返了回來。

何琳歎口氣,要是婆婆和大姑姐不在,今晚就可以駕著“大白馬”下去吃飯,又駕著上來了。日子本可以如此甜蜜啊!

最後他們一先一後走下樓來。大姑姐笑說著:“何琳啊,我在下麵叫了你幾聲,你可都沒下來啊。到底是夫妻,床頭打架床尾和。”

何琳冷冷地心道:有嗎?就你會說話。

晚飯都擺在桌上了,豐盛又實惠,豬肉燉粉條,青椒炒雞蛋,還有一小碟鹹菜。照例,傳誌的湯碗裏又被紅紅的瘦豬肉和白花花的雞蛋堆得冒尖了,他母親還在粉條裏翻著,隻要是瘦的,又在小山上添磚加瓦。母親疼兒子真叫不遺餘力。連傳誌都尷尬了,“娘啊,好的都給我了,你們不吃了嗎?”

婆婆大義凜然:“兒啊,你上班,用腦子,養活一家子,累著呢。當年你爹掙工分養活你兄弟姐妹時,家裏有一點細糧俺也摻和著捏了窩窩頭讓他帶著,隻指望一個勞力幹活,不多貼補點能幹動活啊?!一個頂梁柱倒了,一家子喝西北風也趕不上趟呀!”

兩句話就勾起了姐弟倆的苦澀記憶,四個人中有一對半在心潮澎湃,憶苦思甜。隻有何琳一個傻傻的,不好意思地夾了一小片青椒,媽哎,總算好點了,以前一頓恨不得放半斤鹽,現在知道節約一二兩了。

更讓何琳鬱悶的是,她丈夫竟有些悲壯地獨吃了兩盤菜中最精華的部分,是不是也要踏著先父光輝的足跡,接過接力棒養活他父親的妻兒老小啊?!那他本人的妻子屬於需要被養活的家庭成員嗎?

氣憤又納悶的何琳就開口了:“我屬於哪個家庭成員啊?不是還是老何家的吧?”

傳誌連忙笑著說:“我家的,我家的!”

婆婆臉卻暗下來了,“你和俺兒是兩口子,是小家!俺是大家!總該知道大河有水小河歡、大河沒水小河幹吧?”

還大河小河,似有點後現代了。何琳臉也繃緊了,“那把我們的小家放在何種位置?放在你們大家的後麵?你們的‘大河’要永遠滿不了,我這‘小河’就得永遠幹著?”

“別吵了,別吵了,剛吃個團圓飯……都少說兩句……”傳誌左右勸。

婆婆滿口方言一字一頓正色道:“養兒子就是為了顧大家的,兒子不顧誰顧?親兒子都指望不上,大家都起勁地生兒子養兒子、砸鍋賣鐵地供兒子上學幹啥?噢,費了九牛二虎之力好不容易供出個有本事的兒子轉手送給丈母娘了,孝敬人家去了,這養兒子還有啥意思?真不如養豬能賣錢能殺了吃肉、養狗能看家護院能搖個尾巴呢!”

何琳忍不住不屑:“那兒子成年後有了工作顧‘大家’、‘大河’,為‘大河’之水而奮鬥就行了,幹嗎非要娶老婆啊?讓老婆陪著一起顧‘大家’?這老婆沒有娘不是媽生的?石頭縫裏蹦出來的?”

大家一時愣住了,沒有料到這個小女子剛過招一次回了趟娘家,回來就變得伶牙俐齒會撒潑了。婆婆手指兒媳,氣得哆嗦,也指不準了,“俺就知道你回來不是善茬!俺就知道你嫌棄俺老太婆多餘,嫌俺是負擔,看不上俺……”老太太張開嘴大哭啊,眼淚嘩嘩地流出來。

她兒子受不了了,上前勸:“娘啊,哭什麼啊,多大點兒事……”說了又說,沒勸住,“行,行,是你兒子沒本事……”回頭對目瞪口呆的何琳,“你覺得我是農村出來的家境不好連累你了是吧?那你就找個好的去吧,我就這樣了,沒本事——”

何琳傻了,“我、我、我沒那個意思啊!”

“那你是啥意思?你連我媽都容忍不了!你看不起她就是看不起我!我媽養大我不容易,你不容她就是不容我!”

何琳委屈得眼淚在眼眶裏打轉,“可是你媽剛才說的也很過分啊……”

傳誌梗著脖子,青筋暴起,一字一頓:“她過分也是我媽!能聽你就聽,不能聽你就走!”

何琳徹底傻了,“隻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

“你指望什麼點燈?她是我媽!是她一手養大你的老公!沒有她一輩子辛苦能有我的今天嗎!你跟她過不去就是跟我過不去!”

淚眼婆娑中,沒想到老公喪失理智了,一時竟也沒有了主意,何琳也號啕大哭起來,傷心啊,那親愛的老公為了他娘翻臉比翻書還快!

一直冷眼旁觀的大姑姐這時忙把弟媳推上樓,“弟妹啊,一家人生這氣多傻啊,這不是讓俺兄弟作難嗎?一邊是老婆,情深似海,一邊是老娘,恩重如山,他一個大男人能咋辦?你跟老娘吵得臉紅脖子粗,叫他選哪邊呀?站你這邊,不忠不義不孝之徒,叫人戳著脊梁骨罵啊,養兒不如養豬!站老娘那邊,你又傷心,能讓俺兄弟難死!”

何琳坐在二樓床上,淚珠竹筒倒豆子般嘩嘩往下掉,“可你媽說的話也太過分了,你兄弟也是!”

“過分怎樣,不過分怎樣,日子還得照過不是!咱又不能真為了這點雞毛蒜皮的小事不過了,不值當的啊!問誰家沒有這掰扯不清算不完的爛事呢?嫁也嫁過來了,日子還能倒回去嗎?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吧。這男人啊,都像個小孩子,得哄!你想他能扔了他老娘不管不顧嗎?不向著他娘他還是人嗎?媳婦和他老娘不和還能落好?!胳膊擰不過大腿,血親啊何琳!我是有兒子的人,知道那個恩情,將來你要生了兒子你也跑不了當婆婆,那時你就知道這個滋味了,有兒子的,就怕這兒子娶了媳婦忘了娘啊!這娘能不傷心嗎?”

何琳問大姑姐:“你在婆家也這麼吵吧?”

大姑姐臉有點掛不住了,“別提我婆家,一窩子老的少的不是人!拿人不當人看,小虎子他吃鼻涕屙膿的爹不如我兄弟有本事,卻惡一百倍!我那婆婆,畜生也不如,吃都嫌我吃得多!哪像我媽來到兒子家還能做做飯搞搞衛生。何琳,和我比,你就知足吧!好歹我還給他家生了一個兒子呢……”

大姑姐眼圈紅了,可能說到兒子想兒子了吧。這時上氣不接下氣的母親好似唱戲般拖著長腔:“……青……青霞……青霞啊……”

大姑姐趕緊下去了。

王老太太已不在椅子上坐著了,坐在了地上,哭天抹淚也快哭得沒力氣了,看到閨女下來,氣若遊絲地說:“青、青霞啊,咱收拾一下還是連夜走吧,你娘命苦啊閨女,沒長眼睛把你嫁個好人家,吃苦受氣是咱娘倆的命!人不能跟命強,認命吧,咱就是死在外麵也不進這個門了!沒臉啊!”又一番擼著大腿哭。

青霞狠狠地瞪了弟弟一眼,“真趕咱娘走啊你!半夜三更的,是人嗎你?咱娘一天三頓地做給你吃著,給你洗了一窗台的衣裳,雇個保姆也得花錢啊!還有點人味嗎你?”

老太太不知哪來的力氣,一骨碌爬起來就收拾包包,要走。傳誌撲通一聲跪在老娘腳下了,砰砰就是倆響頭,“娘,你兒子不孝,惹你生氣了!求你別走!

以後有你兒子一口吃的,也有娘吃的,有你兒子一分花的,也有娘花的,就是兒子住窩棚,也能給娘留半間!娘啊,以後就是你兒子一個人過,也會記著娘的大恩大德!”

老太太抱著兒子痛哭不已,算是原諒兒子了。

何琳一晚上獨守空房。樓下老太太房間裏是個雙人床,結婚前二樓上舊的搬下去的,大姑姐睡的是原樓下的單人床。輾轉反側,氣憤,惱人,絕望,可又怎麼辦呐?不能半夜又撒潑吧。不得已給好朋友小雅打電話,怕打擾她,先發個短信試探下。馬上電話就打過來了。何琳大倒苦水:“我老公這蠢貨和你老公有一拚了,現在也和他娘睡一屋呢!”

“你怎麼搞的?你的情況比我好很多啊!”接著裏麵歎了一口氣,“我婆婆這個老變態,天天與我爭奪她兒子的所有權,媽的,我就不信他們就是睡一張床上也做愛!”

何琳打了一個冷噤,“不會吧,這不成了亂倫了?”

“所以嘛,我就說,總有一種功能是他老媽代替不了的,你媽再全能再是女神再碰不得也不能為你製造生理快感為你生兒育女吧!所以何琳,別硬碰了,智取吧,現在的男人都是沒斷奶的,光想著有奶水的他媽是人了,沒想著媳婦也是人,動不動就脅迫一方妥協到底!”

“嫁到這種農村底層爬出來的,寒心啊!”

“城裏婆婆不也一樣?我家老妖婆你也見了,見我就像見敵人一樣——情敵似的,生怕一不留神我把她兒子全霸占了。”

“我發現我婆婆也這樣啊,生怕她兒子不向著她……是不是沒丈夫的老女人都有這種變態傾向啊?”

“有了丈夫又怎樣,估計丈夫也不能代替兒子在她心中的至高地位吧?我同事就嫁了個父母雙全的,據說老夫妻感情還不錯,也不住在一起,但也斷不了婆婆整天去兒子家突擊檢查,明裏暗裏指責媳婦沒照顧好她兒子,這媳婦比她兒子掙得還多……”

何琳沉默了,“我們就合該著有這種情敵?”

“反正我認命了,一不做二不休,我都調成上夜班,晚上我讓給她了,愛怎麼寶貝她兒子就怎麼寶貝吧,連家門我也不多進!”

何琳驚訝,“那你老公怎麼辦?有需求了怎麼辦?時間一長感情不就淡了?”

“那沒辦法的事,還不都是他的責任?媽的,以前我和他媽為他打鬧時,他自我感覺還挺好,兩個女人都搶他。現在我退了,他倒自覺了,三天兩頭來找我請飯吃,乖乖開房間,用他的錢,我們就包了一個房間,我白天睡覺,晚上上班。不過可惜了我的房子了,首付是我付的,月供也是我。唉,不想了,能自在一會就自在一會兒。”

“那我也該找份工作了。”

“找吧,自己掙自己吃也硬氣。這場戰爭是漫長的,那老東西能活過咱?!

到她老了不能動了有她好看的時候,我是想明白了,現在惹不起,躲!等我緩過勁來,有你小樣好受的!隻要我和你兒子不離婚,就有熬死你的那一天,放鞭炮,普天同慶!”

嗬嗬,這兩三天沒見,一向文靜內向有受氣包傾向的小雅也能調整到強悍、堅韌、樂觀了,人的潛力真是無窮盡啊,怎麼挖怎麼有。不能再打擾人家上班了,人家的經比自己家的還難念。於是一個人就在寬大的雙人床上打滾睡,這日子還怎麼過啊?

第二天起個絕早,埋伏在樓梯後麵,聽見門響,趕緊探頭看,這老公還真是從婆婆房間裏走出來的,惡心吧。

傳誌真是個好兒子,起了大早插上電飯鍋就煮粥了,昨天硬邦邦的饅頭切成薄片,學著他母親的手法泡一碗鹽水,幹饅頭片沐在鹽水裏,再撈上來,扔進油鍋裏,吱吱啦啦的聲音中香噴噴的味道就出來了。邊做邊吃,消滅的都是邊邊角角。吃得差不多了,饅頭片也煎完了,全是外焦裏嫩、嘎嘣脆,裝了半碗,又加了一碗粥,送到他娘房間裏去了,然後上班走人。

老太太扒著窗戶看著兒子人高馬大的身影對進來的閨女說:“俺兒多好啊,拉扯了你們幾個,就屬俺傳誌最聽話,拉扯這個兒拉扯值了,好兒不嫌多,一個頂三個!”

何琳沒去品嚐老公做的早餐,而是到外麵小攤上買了點,又買了一份招聘報紙看了看,合適的不多。回到家上網找,看了幾個公司,覺得不錯,寫簡曆,發過去。何琳學的是設計,找的多是廣告公司,可惜她的經驗不足,婚前上班是文員,在一家上市公司,協助會議召開、整理文件文檔什麼的,現在不想幹那個了,好歹找個專業對口的吧。

一上午光簡曆就發了二三十封,有點惴惴不安,不會連個工作也找不到吧?

悶不住,到外麵走了走,在附近別人樓下的拐角處撞見了婆婆正與一個老太太乘涼。那老太太是那幢樓下地下室房客的婆婆,姓胡,在這裏住半年多了。何琳婚前裝飾房子貼牆紙時就經常碰見她,當時她還羨慕何琳年紀輕輕就有了自己的樓,她兒子媳婦在北京十多年了還得租地下室,記得最清楚的是老太太隨口說了句:“貨比貨該扔,人比人該爭。”

現在是人家老太太低下花白的頭認真擇菜,口若懸河語氣激昂的是自家婆婆,當時正說到“……媳婦生不了男孩,還要這媳婦幹嗎?一門人煙就沒了,你願意你兒子也不能願意啊,你老了還有兒子侍候,你兒子老了怎麼辦?絕戶,到哪裏都受欺負!”

胡奶奶低眉順目地歎氣:“就看這一胎了,我這媳婦肚子不爭氣,懷一個閨女懷一個閨女的,她媽閨女就多,傳到我家來了。”

“你給她找個偏方呀。”

“找了,不喝,說不管用,嫌我迷信。我就氣得沒話說,管不管用不喝咋知道?死馬當做活馬醫唄。我這媳婦脾氣不咋的,你一說她,就跟你翻臉!”

王老太太哼了一聲,“翻臉?那是你不得法,你要慣著她給你翻一次,嚐到甜頭了,以後一不如意她還翻!誰沒個脾氣?你吃的鹽都比她吃的菜多,第一次鎮住她,她就不敢了,現在小媳婦,哼,可不知道天地的順序,反了!”

胡老太太火氣也上來了,“我那兒子不行,一吵架他就不回來,熊包,就知道躲在外麵!”

“那是你沒法治住你兒子!自己的孩子,心眼脾氣又都了解,有些戲就得唱給他看!媳婦想和婆婆爭,差老鼻子了!媳婦又沒生他養他,又沒供他上學又沒給他花過錢,指望啥?俺家三個兒子,從小俺就教育他們,切不能娶了媳婦忘了娘!更不能胳膊腿兒都拐向丈母娘家。”

“本來就是,媳婦哪裏大過親娘的恩情?我那兒子以前還聽,現在渾了,我一和他婆娘多說兩句他就出去……”

“兒子渾當娘的不能渾,你得告訴他:這娘隻有一個,氣死了就沒有了,天底下就再沒有娘了!沒了媳婦還能再找!不孝順的兒子幹不了什麼好事,連娘都不孝順,還能幹點啥人事?俗話說:娘是心頭肉,挖了就沒了,媳婦如衣服,脫了這一層還有那一層。”

何琳扭頭就走,呸!王家老不死的老變態,還這一層那一層,你們王家合該著沒有孫子絕戶吧!

到了家門口,抬頭看著被人豔羨良久的三層小樓,第一次起了悔恨之心,沒聽小姨的話,房產證聯名了傳誌的名字,一大失算啊,變成了共同財產想趕走那老變態都沒有理由理直氣壯了!不過還是得想辦法把她們打發走,這樣下去,遲早自己和傳誌的感情也得讓她攪和完。難道也要學小雅出門上夜班去?那不行,這樓一二百萬,全讓給她住了,想得美!得想辦法想辦法,智取……這一刻她想到了婆婆和大姑姐來這裏的目的,不是老太太暴力打人帶著女兒“私逃”了嗎?如果知道大姑姐婆家的電話或地址,打個電話或寫個匿名信——可惜,她沒有大姑姐家電話號碼,也不知道她住什麼村莊。

第二天,大姑姐探頭探腦上樓找她,說是想應聘保姆,有個地址,怕找不到路,即使找到也怕迷路,摸不回來。

何琳心道,找工作,真想賴在這裏長住啊!管吃管喝住別墅買一搭二,還一個個淨裝大。雖不屑這大姑姐,她話裏有話嘴也挺損的,不過平時也沒怎麼得罪自己,反正沒主動得罪自己,比起她娘來,她也算好的了。再說也想探知她們的一些動靜,傳誌不理自己,每條道都堵死了。她們到底做何打算?什麼時候回老家啊?別從現在開始就準備在這裏養老了,也忒快了點,嚇也把人嚇死了。

所以何琳沒有拒絕她。

大姑姐趁機還欣賞了弟媳的臥室,讚不絕口,說這才是女人該過的日子、該享的待遇,人與人真是不能比的,心都涼到腳脖子了。

何琳心道,那也是沒辦法的事,貧富差距、城鄉差距也不是我造成的,又不是我的錯。

王傳誌被糾纏無耐才人托人臉托臉東打聽西打聽打聽到個朋友的朋友家裏需要一名看護小孩的保姆,地點是順義孫河大橋附近。何琳青霞坐公交車一直坐到五環外,然後打車到了那裏,一片姹紫嫣紅的別墅區。那家門口還拴著一隻嚇人的大狼狗,朝她們狂吠不止。打了電話,青霞就進去麵試了,何琳在外麵等她。

父母將來不是想賣掉市裏的房子到外麵來買別墅嗎?這裏真不錯,清新,整潔,幹淨,綠化率高,空氣裏飄著青草和鮮花的氣息。何琳在小區裏轉了轉,等到大姑姐出來。

青霞好激動啊,用無比驚歎的口氣先把人家家裏誇了一通,這麼說吧,何琳住的也是小別墅,但早了幾年,外觀舊,也不時髦,人家是開發商統一建的,首先外表像掛曆上的,漂亮。內裏裝修,何琳根本就沒裝,隨便在牆上貼了牆紙,人家那是正兒八經經過設計的,據說光裏麵裝修就花了五十多萬。然後又說了人家孩子,大的五歲男孩,小的半歲女孩,感歎:“人與人差的忒不是一點半點了,像俺們村裏,凡是頭胎有一男孩子的,無論如何都不讓要老二了,要麼抓女的去帶環,要麼抓男的去結紮,一點路也不給你留!隻有頭胎是女孩的,六年後才讓生第二個。你看人家這家,有錢,不照樣兒女雙全!人比人啊,氣死人不償命!”說到這裏,青霞打住了,再沒出聲。

何琳轉頭一看,大姑姐淚流滿麵,以為她也想生二胎要個閨女,說:“也就是富人有這個特權,一般市裏平民也是隻能生一個的。再說了,生兩個也養不起啊,現在養個孩子太貴了,男孩生下來就意味著負債一百萬,女孩好點,負債五十萬。”

再轉頭,大姑姐不見了;回頭,正摟著一棵楊樹哭呢。

何琳納悶啊,走過去,“怎麼了?”

“看人家孩子在屋裏跑來跑去,虎頭虎腦的,俺想俺家虎子啊!”青霞重重歎了一口,“多半個月沒見虎子了,心裏難受,不知道他在家怎麼樣了,那個流氓爹又打他了沒有?放心不下啊!”

何琳說:“也是,孩子小,離不開媽,久了,對媽就生分了。”

二人繼續往前走。青霞還在感歎:“大人的命不一樣,孩子的命也隨大人。

你看人家的孩子這麼小就接觸到汽車、電腦、鋼琴各種玩具什麼的,我家虎子,除了玩彈弓、玩泥巴、掏鳥窩,什麼好東西也沒見過,什麼也不懂,跟人家比像個傻子一樣!何琳,你生在城市,父母教授的教授,當官的當官,真是有福氣啊,你的孩子也有福氣!不像俺鄉下人,目光淺,人窮誌也短,想盡辦法飛出那窮旮旯也飛不出去。像俺娘,你真別跟她一般見識,一個老太太活了這麼一把年紀,受窮受氣吃了忒多的苦忒多的虧,也窮怕了,也老糊塗了,現在一門心思想過點好日子,想要點受兒子媳婦待見的名聲。有些事,別往心裏去,原諒她吧!”

何琳愣了一下,有些感動,沒想到大姑姐也能有這個心胸,心裏閃過一絲小小的慚愧。

回到家裏,老太太已做好晚飯,知道媳婦幫閨女忙了,也做了媳婦最愛吃的紅燒茄子,破天荒地放了少許鹽。老太太何許人也,經過大半輩子人生風雨了,光兒媳就娶倆了,當然知道婆媳如何相處,該緊時緊,該鬆時鬆,絕對收放自如。何琳對於她,太年輕太幼稚,根本不存在城鄉婆媳文化的不兼容性。

飯是好了,但不能吃,因為最重要的大人物王傳誌沒回來。王家飯桌上的規矩:當家男人沒回來,是不能開飯的;大家晚吃一會半會是餓不死的。

王傳誌那天又加班,他說是加班,反正比正常到家時間遲了一小時。但看到老婆和自己“娘家人”坐一桌時,真是高興,也顧不得那麼多了,招呼眾人之前先逮住老婆噓寒問暖一番,特別關心了感冒的情況,又問了陪姐姐麵試累不累,遭姐姐隔桌送來的微笑白眼也在所不惜。其實這個家,這個男人才是最擔心大家出現別別扭扭、四分五裂的局麵的人。菜端上來了,在老娘習慣性地給自己夾“精華”之前,他把更“精華”的那一部分夾給了何琳,找平一般,風風光光地給足了老婆麵子,讓何琳把三天前在飯桌上丟失的顏麵統統都給補了回來。

王老太太沉默不語,臉並不像想象的那麼難看。飯後,乖兒子也不像往常去老娘房間請禮問安了,陪著老婆到了二樓就不下去了,殷勤得又像談戀愛時一樣,鋪床展被,端杯遞水果,還主動把牙膏給擠好放那裏了。當然這種行動有了回報,何琳又原諒他了。反正總不能為了婆婆離婚吧?令人討厭傷懷的冷戰也打了好幾天了,就坡下驢吧。不過和解之前,何琳提出了六個條件:

一、以後小家優先。退一萬步,做不到小家優先,也要大家小家平等,小家不能處在下遊的、從屬的、可以被犧牲的地位。

二、盡可能把婆婆和大姑姐提前送回老家,婆媳是天敵,婆媳矛盾會致使夫妻矛盾升級。

三、婆婆和大姑姐還在的情況下,不能上二樓,動她東西。

四、婆婆不要再向鄰居胡亂說家裏的私事,讓人笑話。

五、菜裏少放鹽,不然她單吃,不洗碗。

六、如果婆婆再提不合理的要求,當兒子的要自覺前去屏蔽掉。自己的媽自己去處理。

傳誌基本沒意見,但逐條給出了釋義:小家當然優先了,是咱們在過日子嘛。

何琳:“但你媽說大河有水小河歡,大河無水小河幹!”

“我媽這麼一說,你也就這麼一聽,還真相信?”

“但那是你家太後啊!”

“太後老了,沒有皇後足智多謀和頭腦清楚。相信我吧。第二條,條件成熟立馬送走!”

“什麼時候成熟?”

“快了。”

“快點。”

“第三條:她們沒上二樓啊!”

“上了,我一看就知道有人動了我的東西!”

“是我翻的吧?”

“不是,相信女人的直覺吧。”

“第四,沒問題,我一定好好說她。第五,原則上沒異議,隻是我媽六十歲左右的人了,老習慣改不徹底,但我一定說!萬一她哪天再忘了,請你諒解,還是請安靜地賞臉吃,不然老人會傷心。至於洗碗,我自告奮勇!”

床頭打架床尾和,當晚兩人就默契地AA了,還都高潮了。

第二天,傳誌西裝挺括滿麵春風地下樓,大家小家又和諧了嘛,心裏高興。

在客廳裏透過窗戶的一束玫瑰色的朝陽下,被他媽左打扮右打扮,帶著七分欣賞三分仰視的眼神,整整衣領、拉拉領帶什麼的,而且老太太特愛幹這事,邊幹邊自言自語:“你看俺兒天庭飽滿,地閣方圓,眼睛不大,就是有神!各個零件單看也說不上好,就是合在一起顯精神、顯俊!腰直肩挺,咱王家五服裏就出了這一個俊孩子,一個人就把一大家子給代表了!”

傳誌那個眉開眼笑啊,恨不得搖頭擺尾起來。

何琳一直對此頗有微詞,這樣赤裸裸地誇獎讓別人怎麼再引導、教育這個男人啊!男人就是不能這樣隨便誇,一誇,他的神態和脾胃馬上不知所以地在成年人與小孩子之間自由地切換——這讓她氣憤、嫌惡又有點妒忌,有點內傷了般,她也喜歡他在她這裏做小孩與成年人的切換——到處切換還不亂套了!昨晚真該再補充第七條:不準老娘再用近乎崇拜、油膩的語言那麼明目張膽地熱捧別人的老公,惡心又肉麻,把剛剛有點長進的人都誇小誇頑劣了,有破壞別人夫妻感情的嫌疑!

在兒媳上樓後,老太太看著兒子沐在明亮朝陽下瀟灑的背影,又禁不住自言自語:“俺兒多招人啊,再找,也鐵定是黃花閨女……”

大姑姐與婆婆在樓下吵架了,惡吵的那種。幾分鍾前還好好的,沒事一樣,突然間就爆發了,都尖著嗓子唾沫四濺找自己的理由和指責對方,比與外人吵還凶狠、赤裸裸。

婆婆:“你就是賤!賤貨!三天不挨揍,皮癢,揍得你輕!有清靜的日子放著不過,千方百計死回去跟那家賤骨頭混在一起!中,你去吧,不要再回來,也別想再邁進我大門一步!讓你那雞賊把你人頭打出狗腦子來也別喊屈!你們也真是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呐!”

大姑姐尖厲地反擊:“那是俺兒啊!不管俺兒俺還是人嗎?!人心都是肉長的,你也是有閨女有兒的人,你扔掉一個?到頭來還不是指望你兒子給你撐腰、養老?活這麼一把歲數你怎麼這麼毒啊你!”

婆婆噴著唾沫星子,“俺毒?俺毒?俺毒也沒讓你少吃一口少喝一口拉扯這麼大!俺毒?俺毒當年生你時也沒一腚坐死你!今天倒反過來罵你娘毒!生了你這個不要臉的賤貨慚愧俺也慚愧死了!沒有你這一戶,俺的老臉還丟不幹淨來!”

大姑姐失聲痛哭,“不就是我跟虎子他爸出事了嗎?後來不也明媒正娶了嗎?你處心積慮拿出來說,還有什麼好說的?”

婆婆指著大姑姐,咬牙切齒,“賤貨!浪蕩!熊包!隻會在自家窩裏橫著走!在你婆家怎麼像小鬼見閻王似的低眉順眼威風不起來?你也就欺負你娘不能咋地你!”

大姑姐跳腳,“我威風不起來,不是你財迷心竅非要人家砸鍋賣鐵拿兩萬塊錢買我肚裏的孩子,我能被他家看矮三分?!這一切還不都賴你心硬、狠毒!”

婆婆氣得啪啪扇自己的嘴巴,“都賴你娘老不要臉,管你們的醜事!是你娘一腦門醬疙瘩!那你就死在外麵好了,還回來幹啥?把你吹吹打打明媒正娶過去了,這倒成了你娘的不是,你胳膊往外拐拐得也忒不是地方了!”

“你就說說你拿了我那兩萬塊彩禮幹什麼去了吧,反正你沒給我!”

“俺一把屎一把尿把你拉扯到現在,兩萬不值啊?!人家閨女都三萬八萬地要,誰不知道往娘家摟東西?是你自己賤,跟人家跑,才賤成兩萬!”

然後一陣乒乒乓乓聲中,除了“賤貨”、“憨熊”、“賤種”外沒有其他成句的了。廝打了有兩三分鍾吧,大姑姐嚎叫了一聲,出門去了。

何琳在樓上一動未動,沒想下樓勸或拉開,還怕她們打上來呢。她對老公家人,已滿心疲憊滿心厭倦,有時心裏恨得牙癢癢的,自己的新家,新婚燕爾,被她們搞得烏煙瘴氣,也恨不得她們“人頭打出狗腦子”。因此對這種內訌有點得意洋洋的冷笑,有看“狗咬狗一嘴毛”的快感。這母女之間尚且充滿了如此的齷齪和怨恨呢,還怎麼指望一個兒媳、她們眼中的“外人”對她有什麼好感?

人啊,無論姻親還是血緣上的關係,清清白白、簡簡單單的,沒有亂七八糟的利益牽扯進來藏汙納垢,相處起來才清爽、明了、溫暖,否則多親近的關係都能毀掉。二姨說的遠香近臭大概就是這個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