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琳傻了,“這麼多?幹脆做你的秘書吧。”

小雅以深沉的語氣長歎一聲:“拜托,已經簡化了。幫幫我吧,大家遲早要走這一步的,互相體諒一下吧,好歹過了這個坎兒,我就名正言順了。”

“你們不是領證了嗎?”

“他媽不承認,非得辦酒席不可。”

喲,又是婆婆。

“他媽不承認,他媽是山頂洞人啊?什麼社會了,關他媽什麼事?你倆好好過不就行了!”

“唉——”又長歎一聲,“沒婆婆大人的許可,我們想好能好得了嗎?啥也別說了,先滿足她老人家的願望吧。又不是別人,是我老公的媽,就算為我老公好吧。”

何琳本想說:真不像你的個性啊。但什麼也沒說出來,人人都有本難念的經。這一對在小姨看來“門當戶對”了吧,都是本市人,都是工人階層的子女。

小雅讀的涉外酒店的職高,一直在一家五星級酒店工作,從服務員做到現在的大堂經理,很不錯了,現正讀成人大專,長相也出彩,比何琳和陳哲有看頭,身材高挑,舉止優雅,有一雙漂亮的大眼睛,待人接物彬彬有禮、落落大方,算得上百裏挑一的美女了。在她的支持下,家裏的緊張日子慢慢緩解,一隻腳已邁進小康了。

她愛得要死要活的男友方鴻俊是從日本留學回來的“海龜”,長得比較清秀,靠母親省吃儉用、抵押房產念下來的,回國後在一家日資企業做主管,工作地點在遠郊順義。兩人在酒店相識,一來二去便有了感情,不久後如膠似漆,在外麵開始了秘密的同居生活。小雅是那種自尊、獨立、性格開朗的女孩,思想卻師傳母親,很傳統,有了相愛的人就幻想著過賢妻良母的家庭生活。怎耐方海龜老不提帶她回家拜訪的事,她忍不住催問,“海龜”才支支吾吾地說:他母親不同意。

其實方海龜的媽媽挺不容易的,老公死得早,她這個寡母一把屎一把尿把兒子帶大,費老勁了,高中後還高消費送去了日本念書,本想兒子回來要享幾年清福了,卻不想兒子這麼快就要娶媳婦。

小雅深愛著海龜,愛屋及烏地愛著海龜媽,把她當成自己的媽媽,懇切地告訴她:兒子娶媳婦不僅沒失去兒子,還增加了一個愛她、敬她、關照她的女兒。

為表誠意,小雅和海龜還拿出積蓄在“六裏橋”購置了一套三居房子,把婆婆從破舊的一居裏接到一百四十平米的新房裏。

就在這樣拉拉扯扯的關係中,小雅和海龜把證給領了,但擺酒儀式從五月一日推到六月六號,再推到八月十六,現在是十月十二。

哎呀呀,複雜啊,頭疼欲裂,要放在自己家,鐵定黃了。按小姨凜冽的刀子嘴口風:這不是上趕著嫁嗎?打出去!光數落也能被數落得滿地找牙了。

不是好朋友麼,得兩肋插刀。接下來的四天,何琳是八小時上班,其他時間都花在如何做伴娘上了,確定接新娘的路線,確定新娘上妝時間,確定新娘幾套禮服及換裝的時間及相應的首飾……還好小雅是個有條理的人,整個流程該到哪一步都用文字寫得清清楚楚,連婚堂大廳要擺八桌酒席也畫出草圖了。

“嗬,才擺八桌?”

“請的人少,我的朋友及同事,他的朋友及同事。他媽說她家親戚少,我媽也不讓親戚來。”

“為什麼?”

“他媽還是不太同意,我媽也不太同意。”

“為什麼你媽也不太同意?”

“就因為他媽不同意。”

這婚結的,何琳都替小雅鬱悶了,還不如酒不辦了,直接拿著錢旅遊結婚算了。當然,婆婆大人是不會同意的。

整件事下來,讓何琳認識到婆婆的重要性,“影子內閣”啊。

這事太隆重了,何琳怕自己緊張忘了什麼事,也事無巨細地抄了一張單子,打電話交給傳誌,讓他婚禮上必要時提醒一下。

傳誌看到何琳主動理自己很高興,跑過去拿單子,嗬嗬笑:“像我們的婚禮預演嘛。”

“光我家的客人就不止八桌!”

“多多益善,禮金也多嘛。嗬嗬。”

何琳趁機警告他:“不準你媽媽給我們搗亂!”

王傳誌好脾氣,“怎麼會呢,我媽巴不得你快點嫁過來呢。”

十月十二,正好周末,何琳淩晨兩點就雞飛狗跳地爬起來了,讓傳誌過來送她去新娘娘家看新娘化妝。傳誌很聽話,四十分鍾後就到了,一路小跑過來的,省錢還鍛煉身體。

“不怕路上有劫道的?”

“我是男的,劫了還得養著我。”

“你身上就沒有個十塊八塊?”

又過了小半小時,到了小雅家裏。很舊的戶型不合理的小公房裏,小雅媽在裏屋哭,好像女兒不是結婚而是上刑場。小雅在她房間裏興高采烈地與化妝師討論著發型,何琳在客廳忙著歸置東西和清理思路,還時時聽候著新娘的召喚;傳誌在門口觀望了一會兒,很好奇,這北京嫁閨女,好像不怎麼喜慶和熱鬧啊。

花車來了,那種租來的加長林肯,後麵跟了一串本田。鞭炮響起來,新娘等不及,急著要新郎抱到車上,下樓時興高采烈地向接親的人揮手,白手套上的多棱珠閃閃發光。車隊先在四環上轉了一圈,十一點多才到酒店。

和新娘同樣興奮的伴娘何琳第一次在主桌上看到了那個關鍵角色——男方的母親。竟沒有一絲笑容,直勾勾泥塑般目不斜視,對麵的主桌坐著女方的父母,也是陰沉著臉,弄得其他人也沒辦法盡興。婚禮嘛,本來就應該是熱鬧的。

在司儀宣布交換戒指時,出現了驚人的一幕,何琳拿出鄭重保存了一天的兩個白金戒指,新郎竟無論如何也套不進無名指!待新娘回頭詫異地看伴娘時,何琳都快急哭了,心裏發毒誓:沒偷沒換也沒拿錯,就這一對兒在完璧歸趙,說謊天打五雷轟!

好在新郎沒計較,套在了第一指節上,然後悄悄用訂婚的黃金戒指掩蓋過去了。有如花似玉的新娘在,反正也沒幾個人會注意他手指上套的是什麼。

在司儀宣布向新郎新娘雙方父母敬酒時,又出現了讓雙方尷尬的一幕。司儀再三催促,新郎的媽媽坐著愣是沒動,好歹在新郎的勸說下,勉強站了起來斜對著一對新人,隻用唇抿了一下酒杯。輪到敬女方父母了,按對等原則,叫了三次也沒動,小雅含淚上前勸時,那對父母才顫抖著站起來,也斜對著新人,抿了一下。

婚結到這份上,隻剩下鬱悶和尷尬了。

何琳筋疲力盡地回到家,看到小姨正在客廳包餃子。小姨把姐姐家當成自己半個家,有事沒事過來玩,姐夫不在時幫著做做飯收拾一下家務什麼的。何琳對這個姨比自己的親媽還親,一至七歲的大部分時間都是在這個姨的身邊度過的,那時媽媽在讀博士,顧不上她,後來小姨還養了何衝小半年。這也是為什麼現在一家人都對小姨好的原因。何衝隔壁的一間房也是單為小姨預留的。小姨在這個家絕對擁有“三號人物”的位置。

坐定後,何琳就滔滔不絕地把今天婚禮的經過說了一遍。

果然,小姨的眉頭就皺了起來,“這小雅,這麼好的閨女,圖啥呢?腦袋讓門夾了?讓父母跟著難受又丟人!”

“她和方海龜確實相愛。”

“相愛個屁!相愛還搞不掂他媽?”

“唉,他媽反正挺固執,一大廳的客人全看著她。”

“瞎擺譜,變態唄!寡婦的兒子——自己好不容易拉扯大的兒子轉眼讓別的女人搶走了,舒心才怪!”

“不過小雅的父母也擺譜了,估計是找回麵子吧。”

“我要是女方的父母立馬拉起閨女就走,想丟臉?好,讓你丟光!”

“可他倆已經領證了。”

“離婚,賠償女方精神損失費一百萬!光腳的不怕穿鞋的,對待這樣不省心的家人,你隻有比她更橫才能製住她。”

何琳歎口氣,有些委屈地把戒指的事也說了一下。

鬱華清愣了一下,豐厚的人生經曆和見多識廣使她輕易地說出:“既然你保存得好好的戒指,又沒丟——就不是你的責任,保不齊是那個老禍害動了手腳。

她有心看笑話呢。這世道,什麼心腸的父母都有!”

何琳又歎氣,“小雅被她婆婆製住了。”

“丫頭傻,明知道火坑還往裏跳,怪誰呢?她父母預防課沒上好,這殘缺的單親家庭能隨便嫁的嗎?單親家庭生活不健全,這使孩子的性格也有缺陷,不是太肉就是暴躁,雖一時半會看不出來,時間久了就能體現出來。看我幹嗎?雖然我也是單身一人,但單得晚,知道那畜生出軌時你倆表哥都成年了,對他們沒影響,對我有影響。你倆表哥的婚姻,我其中一條意見就是不找單家家庭,相處不好。”

何琳低喟:“傳誌不算單親吧?他老爸過世時他都快成年了。”

“你那未來婆婆——”鬱華清響亮地打了個響指,“慢慢觀察吧,不——看——好!”

二○○三年十二月,王傳誌報考國家公務員的筆試結果出來,他在九十七人的競爭中排名第四,二○○四年二月麵試,兩個月後評審,一直穩居前六名。隨後等的就是某個不太熱門的中央機構的一紙簽約了。工作地點北京,戶口調入,薪水刨去三金,不到八百塊,有年終獎金。薪水雖一般,但在每年幾百萬大學生浩浩蕩蕩滿世界找不到工作長籲短歎之際,他就找到了終生鐵飯碗,也算不錯了,六十歲退休,退休後有退休金!雖然也就是個公務員,但“公務員”也給人一種充滿誘惑力的想象空間。

考上公務員的王傳誌高興,像當年高考全區第一到北京上大學一樣,這是另一階段的勝利,一步一個腳印,踏踏實實。人生就應該這樣,看似平靜,實則實力使然,水到渠成地走下去。

小夥子還是有過人之處的,尤其在關鍵時刻敢說、勇於承擔並給人一種安定的感覺。比如說考公務員吧,不含糊,能說“差不多能考上”這句話,然後能集中精力踏踏實實準備考試,不驚慌,不焦慮,不懷疑自己。你得說這種定力是一種能力,是一種大將風度。而他踏實能幹的作風與決心也支持了這種能力和風度。這就是何琳看上他的真正原因,也是何家人不小看他的原因。大家都堅信:

他有未來!

王傳誌在第一時間打電話給自己家人報喜。家裏沒電話,打到鄰居家,由鄰居的孩子叫人。然後打給何琳,何琳也很高興,嘴巴都合不上了,倒不在乎薪水高低,而是傳誌徹底算這個城市的一員了,自己的父母雖不會俗氣地按戶口把人分成三六九等,但有了這樣的工作,生活才算穩定、踏實下來。還有一點更為重要,傳誌這人有本事,考公務員也算千軍萬馬過獨木橋,他就是走過去了。你說你有能力,總得有證明吧。自己也考過,第一輪便給刷下來了,好在當時也沒抱太大希望。

何琳掛了電話。傳誌再把電話打到鄰居家,他媽已等在電話旁了。

知道了兒子的喜訊,老太太更合不攏嘴了,語氣裏帶著遮不住的喜悅與驕傲,“哎呀,好比大年初一吃餃子,滾肚圓!好比三伏天吃了大西瓜,透心涼啊!俺兒子又考上國家幹部了!俺兒子腦瓜就是聰明、好使!俺王家祖墳上長青蒿了!俺就是出門要飯也值了啊!”

說到最後一句竟喜極而泣。

就聽旁邊鄰居豔羨地勸:“傳誌他娘,你兒當官了你還要啥飯?給你兒丟臉呀!”

“唉,你有傳誌這樣有本事的兒,還有啥心煩啊!從小俺就看著這小子行,五個孩子中你就得這個兒子的濟吧!”

傳誌聽了又是得意又是百感交集,竟也熱淚滾滾,這可是為供自己吃糠咽菜耗盡心血的寡母啊!

母親總是不乏對兒子的溢美之詞,誇了腦袋誇麵相,誇了麵相誇勤奮,誇了勤奮誇機運。最後說:“兒啊,你當了國家幹部,地位也就比何琳高了啵?”

兒子支吾:“啥高不高的,這邊不興這麼說。”

“那你掙的錢也比她多了吧?”

兒子繼續支吾:“多一點吧?主要我福利好。”

母親已經確信兒子的工資比兒媳高了。

“合適的話就結婚吧,你願意結嗎?反正前一陣子我找了個先生給算了,說今明年相交的月份結婚能旺你一輩子的官運和財運。你看著辦吧,要想結,俺收拾一下就去北京會會何琳的爹媽,把這事給敲定下來。若不想結,你就再等等,反正你現在也算北京的幹部了,自己看著辦。”

傳誌覺得有些好笑,轉眼之間這老娘的底氣也這麼足了。他心裏稍稍不安的是他不是母親想象的那麼重要的“國家幹部”,隻是一名普通的公務員。社會已經不是母親認知的社會了,在何琳家這樣的家庭,公務員也隻是一種沒有失業煩惱、平穩平庸、一般收入的工作而已,何琳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沒考過,何衝則是不屑於考。

傍晚何琳打來電話,讓他來她家吃飯,未來嶽父嶽母為未來女婿搞了個小小的家庭慶祝會,連一向不怎麼露麵的小舅子何衝都回來了。

何衝是藝術院校的大三生。按他父母的說法,不知哪一根筋搭錯了,非得休學一年,然後神出鬼沒,不知跟一幫狐朋狗友搞什麼,揪著耳朵讓交代都沒有用。何家的這個男孩長得十分漂亮,一米八六的身高,超過了曾經的第一高父親,五官好像比他姐姐還精致耐看;話不多,說什麼他都聽著,轉過身什麼也不記得,沒少讓他父母鬱悶。這麼罕見的溫婉精致的北方男孩,在穿著上卻異常粗獷淩厲,撕邊的牛仔褲,膝蓋和屁股蛋子下刀劈斧砍似的齊整整的口子,上邊就罩件海盜服,鬆鬆垮垮的,被他媽屢見屢罵。今天發著火讓他回來,多少讓傳誌“矯正”一下,榜樣的力量是無窮的,男孩子嘛,得走正道,以事業為重。

未來小舅子隻是對未來姐夫笑笑,閑扯了幾句,然後開飯。還沒進行到一半,有電話打來,說798工廠什麼事,在父母的責怪聲中,何家的男孩還是跑出去了。

“三個孩子中,兩個閨女按部就班的,上學,工作,最省心,就這個兒子,整天不著調,一天到晚不知道他在幹什麼!”上海男人看著兒子消失在門口,有些生氣,“不能像傳誌這樣做個公務員,哪怕找個地方上上班,生活有點規律吧,也像個樣子,你看他穿得人不人鬼不鬼的,多大的人了,都二十了!”

鬱華明:“我最煩他!”

何家還有老大,何晶,在何琳七歲時收養的。小姑娘一進門就十二歲了,很珍惜來之不易的安定生活環境,拚命用功念書,也得益於北京並不太高的高考分數線,一路從人民大學念到加州大學的生物博士。上海男人悲哀就悲哀在自己親生的孩子怎麼就不如外來的走正道和上進呢?

鬱教授也說:“再給他一段時間,不行就停掉學費和生活費,讓他喝西北風。”

傳誌乖巧地說:“要不我來供何衝吧,以後生活和收入也就穩定了,公務員不像公司職員,也沒什麼花費……”

未來嶽父擺擺手,“你們剛工作,手裏沒錢,需要有點積蓄,哪能用你們的錢?”

未來嶽母說:“不是錢的事,現在不知道何衝這孩子在幹什麼,不給他點壓力,他就知道在外麵優哉遊哉到處玩!何晶到美國第二年就勤工儉學不怎麼用家裏給錢了,家裏的男孩子給慣壞了!”

然後又說起兩人的婚事。傳誌說他母親希望今年就完婚,上半年吧。何琳媽說,早了點,但尊重女兒的意見。傳誌又說他母親希望能早點過來拜訪叔叔阿姨,就婚姻大事雙方坐一起協商一下,畢竟是人生大事,母親是個傳統的人,很重視。

何中天連連點頭:應該的,應該的,我們也很重視,畢竟第一次嫁閨女。最後說到住哪兒,傳誌很有骨氣地說:“現在買房也不現實,我們租房吧,隻是委屈了何琳。不過我們可以把房租在附近,方便過來照顧叔叔阿姨。反正我們年輕,有活就可以跑過來幹。”

一向不怎麼幹活的鬱教授很感動:“我們老兩口年輕著呢,不用你們照顧,周末來看看吃頓飯就行了。隻是何琳太嬌氣,不會做家務,飯也做得難吃,傳誌你多體諒點,別老吵架就行了。至於房子,連單位分的加買的,大大小小四套了,你們撿離單位近的住著吧,用不著再花錢租。把日子過好比什麼都強。”

有了老婆表態,何爸又向前推進一步說:“嫁女兒,我們就陪嫁一套房子吧。”

何琳特別高興,自己有意無意的暗示,終於有了回報。在北京生活最重要的就是有一套自己的房子,少奮鬥幾十年不說,生活狀態就很不一樣。自己的同學中,長得英俊的男孩子找不到女友就因為缺少這套硬件,而麵貌姣好的女孩也都要找有房的,除非這男的其他方麵特別優秀,是像傳誌這樣的潛力股。

家裏四套房,有媽媽大學裏分的二居和父親早年工廠裏分的筒子樓,但都沒大產權,筒子樓舊不說,近年還可能麵臨拆遷。北五環有一個獨立小樓,九十年代中期一個偶然的機會父親用幾萬塊買下的地皮,蓋起了三層,全家在那裏住過幾年,後來因附近建了個垃圾廠而搬出,又買了這個市中心的四居。那個三層樓就出租了。何琳現在想的就是這個三層,一步到位,一輩子就不用買房了。雖然看上去有點些舊,裝修一下就很不錯了,怎麼說也是別墅啊!而且離傳誌的單位也比較近。

怎麼說女生外向呢。這個未出嫁的女兒太想得到自己的安樂窩了,馬上開口:“就要那套小樓吧。”

何爸馬上笑了,“現在市值最少也有一百萬了吧?”

何媽嗯了一聲,“把你賣了值一百萬嗎?”

何琳隻會嗬嗬笑,得意洋洋地看了男友一眼。

傳誌猶豫了一下,說:“叔叔阿姨可以考慮賣給我們啊。”

何琳扭頭,“你有錢嗎?”

“可以打欠條嘛。”

一家之主鬱教授發言了:“以後都是一家人了,也不用打什麼欠條了,你何叔都說了,算我們的陪嫁。何琳太嬌氣,生活能力欠缺,你們以後能互相體諒、和睦生活就行了。”

於是未來的小夫妻就這樣不費吹灰之力地得到了一套獨立產權的三層小樓。

第二天下班兩人就跑去看了。北五環那邊正在修路,為了奧運,垃圾場也要移走,雖然現在環境不怎麼樣,不久的將來一定是有相當潛力的好地方!

當時裏麵還住著房客,兩人隻在外圍看了看,合計著外麵刷刷漆,裏麵重裝一下,一點兒也不亞於附近那些天價別墅。

樂滋滋的王傳誌又給家裏打電話了,這次母親、哥哥、侄女和一幫鄰居都來了,好像有來自中央的重大消息要提前小道公布似的。

傳誌覺得又甜蜜又不好意思,聲音都是顫抖的:“娘,結婚的房子你就別操心了,何琳父母說給我們一幢三層小樓……”

哎呀,兒子不僅在中央當了官,還有樓房住!老太太在電話裏激動得話都說不清了,五六天內就有兩個特大喜訊,以後還不天天放鞭炮……於是在劈裏啪啦中,“兒啊,你有大出息啦!這幾天你大舅、二舅,你兩個妗子,你的表哥表姐都來咱家道喜了,連你二大爺的姑奶奶都說俺要享你的福!唉,祖墳冒青煙啊,老天爺開眼,俺也能多活幾年了。”喘了一口氣,“兒啊,掙倆錢不容易,省著點花啊,咱家用錢的地方忒多!”

何琳下了班就往家裝市場跑,拿個小本本,把地磚、木地板、塗料等價格詳細地列下來,三百多平米呢,光地板石材也得四五萬。然後看燈具,五個房間外加頂層閣樓,也得不少錢。還有家具,加上人工費什麼的,算下來,簡裝也得二十萬!

周末她找到了傳誌,一項一項算給他看。傳誌也驚呆了,二十萬呐!怎麼裝修比買房還貴?

“我們哪這麼多錢啊?”

“地板得重鋪吧?鋪最便宜的也得三四萬,就算燈具不換,牆麵也得粉刷一下吧,怎麼說也是我們的新房!這還沒算冰箱洗衣機電視和床呢!”

傳誌還在發呆,“可我們哪有這麼多錢啊!怎麼會這麼多?”

行情啊,他不懂,隻知道買房費錢,不知道配件同樣花錢。

何琳也急了,“總不能不裝一下就住進去吧?怎麼說我家也陪一幢樓了,你不能向你家裏借點湊合一下啊?”

傳誌臉一下子急白了,“你、你、你也看到了,我家就那條件,哪有錢給我們裝修啊!”

何琳鬱悶了,是啊,他家是不怎麼富裕,那又怎麼辦呢?

傳誌好聲好氣地安慰她:“等人家搬走後我們再去看看吧,說不定地板、燈具、家具、牆壁什麼的都好著呢,不就省了錢麼。”

事到如今,也隻有如此了。

這次小小的爭執,讓王傳誌鬱悶了一下,為自己家沒能出一份力而愧疚,同時也覺得何琳不像以前那麼溫柔可人了,某種程度上甚至盛氣淩人。是不是陪嫁太豐厚了?同時他還發現了另一個問題,這樓說是陪嫁,其實是何琳的婚前財產,和自己一點關係沒有,自己拿出一筆錢裝修了,最後算怎麼一回事呢?況且今天何琳對自己家出錢少都有意見了,以後有事沒事還不天天給臉色看?!男子漢大丈夫,可以能屈能伸,卻不能寄人籬下啊!王傳誌心裏難受了。

何琳沒想這麼多,這個剛剛當家才知道油米貴的“門檻人”正算計著薪水呢,這倆月能存多少錢,十一之前能攢多少,少買雙靴子能不能換來一個燈具等等。反正娘家明言不貼錢了,自己也沒臉要了,四套房,她已經拿走了最好的一套。

傳誌的媽媽在老家可坐不住了,天天念叨兒子在中央當大官了,丈母娘家送了一個樓,她得去看看啊,得跟在大學當教授和在公司當頭的親家坐下來商議商議兒子的婚姻大事啊!

在三月底天氣比較料峭的那幾天,她老人家就和大兒子王傳祥坐著火車趕到北京來了。北京當時正在“倒春寒”,小北風在樓間回旋,路上行人急匆匆的。

王傳誌哈著熱氣剛到班上,接到電話就驚呆了,怎麼不提前說一下就過來了?連忙給何琳打電話,何琳更是手足無措,那就通知自己的父母吧,鬱華明和何中天也很吃驚,但都到家門口了,也不能說什麼了。不是還沒地方住麼,老何給安排了一家四星級酒店的兩個標間,讓人先去休息,晚上再好好招待。

一下子住進了眼花繚亂的豪華酒店,王老太太激動壞了,聽說這酒店的領導和親家是好朋友,還以為是免費的,其實是打了個狠折。娘倆高高興興倒在鬆軟的床上補回了坐火車的不眠之夜。

當天晚上,鬱華明和老何下班後開著小車直接去了酒店。鬱華明的車是自家買的,老何的車是公司配的,一般轎車,算不上特別好。倒是鬱本人,在大學象牙塔修行多年,是很有文雅氣質和風度的高知女性,讓人肅然起敬。老何身材高大,卻慈祥和善,在物業公司工作多年,整天與一幫刁蠻難纏的業主打交道,修養極好。

王傳誌與何琳先行一步到。何琳還給未來婆婆帶了一束紫色的康乃馨。

避過人,老太太問二兒子:“這花開得怪好看,幹嗎使的?”

“何琳孝敬你的。”

“娘哎,多少錢呀?”

“給你就拿著,問這麼多——少說也得十塊。”

“夠買二斤五花肉的,吃一星期!”

然後老太太抱著花與親家在大堂見了麵,一下子就被折服了,和這樣的人家結親自己還真矮一頭,不過也說明自己的兒子不簡單啊!和古時候的狀元郎被招了駙馬差不多吧。老人家本來想以中央幹部親娘的身份來談判的,現在不自覺地唯唯諾諾了,打了一火車的腹稿也不能理直氣壯地講了。

不過六十歲的人了,還是有些生活沉澱的,先以茶代酒敬了親家一杯,感謝他們對自己兒子的厚愛和照顧,然後感歎親家兩人長相真顯年輕,有文氣,有福相,不像自己,長不了幾歲,卻像隔代人。

老何夫婦會心一笑,覺得這麵容蒼老的大姐還真是純樸、本真,盡顯勞動婦女本色。倒是王傳誌,麵對體麵的未來嶽父母,和自己黑瘦寒酸的媽,心裏不是滋味。

何中天會說話:“大姐你也不容易,養大五個孩子得費多大精力啊!還培養了傳誌這樣優秀的兒子,不易啊!”

老太太一下子找到了話匣子,用原汁原味的家鄉方言:“俺一個農婦,文不能提筆寫文章,武不能拿刀上戰場,原沒啥用,麵朝黃土背朝天,土堆裏刨食。

唉,農村人都這樣,具體說到俺家吧,也算個特殊情況,出了個傳誌。俺家傳誌是俺那地兒方圓數十裏出的第一個大學生,其他都是中專生,蹲啊,蹲了幾年的都沒考上,花倆錢才走的。傳誌當年全區考第一……”

王傳誌脖子開始往裏縮,沒想到一些陳芝麻爛穀子還拿到四星酒店裏念叨;老何夫婦擺出聆聽的眼神,微笑不語,何琳聽得耳朵都起繭子了,在桌子底下掐指甲玩。

“連老師都說,誌願填瞎了,沒想到考這麼好,報北大清華也沒心煩啊!俺不懂啊,心說有個大學上就比沒有強!他們王家祖祖輩輩沒有一個讀書人,到這一代算是出了一個。那天開學時俺們鄉長都開著小車來送行!”停頓了一下。老何夫婦喝水;何琳伸了一下腰;王傳誌繼續縮脖子;王傳祥繼續嘿嘿笑。

繼續,“俺家傳誌聰明,從小就聰明,腦瓜好使,老師都這麼說:這小子將來說不定是個人物!能成啥人物俺也不知道,隻是生在了農村,吃了更多苦,多走了彎路,要是生在城裏,混得還能比今天強!”

老何打手勢讓服務員上菜。這才告一段落。

四星級大廚的手藝和價錢一樣都非常出眾,連大蝦都以一個姿勢橫窩著排在一起。傳誌媽感歎:“這麼好看的菜,隻在電視上見過幾次,生活在城市就是好啊!”

傳祥好不容易接了一句:“城市裏也有窮人,像北京這樣的城市窮人也不少呢!”

鬱華明笑著說:“有人的地方就有窮有富,各種原因造成的。若每家的孩子都像傳誌這麼能幹,日子都會慢慢好起來。”

嗯,這話傳誌愛聽,剛才他媽說了一大堆都不及這一句有含金量,心情不由舒展了些。

然後說到結婚的事,“孩子大了,不中留,結了婚就知道過日子了。俺家裏家底不行,薄得很,攢點錢就讓他倆拿走了,農村人一家供倆學生就像用水泵抽似的,累死都供不起!唉,沒法跟你家比。大妹妹還是大學裏的教授,何琳爸還是公司的頭,雲泥之別啊!好歹傳誌念書念出來了,才能碰見何琳,唉,緣分啊,該著成這一家人。大妹妹打算什麼時候讓他們成婚?”

鬱華明:“商議一下吧,大家聚在一起,正好商量一下。”

王老太太正色道:“去年下半年俺就請先生算了一下日子,說去年底今年初旺他倆的財!排十幾號,逢七最好——七,‘起!’不過了這個半年就算。農村人相信這個,俺也覺得宜早不宜遲,圖個吉利。”

何琳有些不悅,這不是迷信嗎?她爸爸卻很會來事兒,“日子好就行,有個講究也好。不過他們的房子來得及裝修嗎?”

“哪有錢裝修!”何琳帶著情緒低聲插了一句。

老太太訕了訕,轉過頭,親切地看著未來媳婦,推心置腹地說:“小妮來,你攤的婆婆忒沒用啊!一輩子也掙不了幾個錢,熟煮骨頭都榨不了二兩油。俺要有你媽媽一半的本事,你要星星俺都不去夠月亮,你要金山銀山俺都給你置去!

俺把你看成手心裏的寶,怕你受委屈,但也隻能嘴上說說。俺也沒啥本事,拿不出啥錢來,家裏還有一個上大學張手要錢的,讓俺去賣地也找不到現主兒啊!俺隻能要求傳誌對你好,哪天傳誌讓你碰著磕著了,你告訴俺,俺罵他!唉,攤上俺這一家人,男勞力先死了,虧待下一代……”老太太眼淚嘩嘩流出來了。

傳祥瞪著小眼睛不吭聲,傳誌心裏在抽搐,跟他好不容易拉扯五個兄弟姐妹的寡母要錢,像打他耳光一樣難受。

鬱華明轉向女兒,“那房子裝了沒十個年頭,不用全換新的吧?頂多把二樓臥室重刷一遍,其他地方等將來裝。你們不都掙著一份錢嗎?還沒到孝順呢,就啃老!”

老何呷了一口,慢慢地說:“現在他們有房了,怎麼裝他們自己看著辦。如果下兩個月裏準備結婚,酒席怎麼擺?親家你想好了沒?”

老太太抿了抿嘴,“在農村,隻一個孩子都大辦,孩子多的想大辦也辦不起來。俺家就這狀況,就想擺幾桌,收些禮錢,房子裝修不是缺錢嗎?能補兩個就補兩個,也不至於虧孩子太多……”語重心長啊。

老何說:“那這邊就辦得稍微隆重點吧,三個孩子,第一個辦喜事,也不能太簡單了。這邊親戚朋友多些,熱鬧些吧。”

“琳他爸,你見多識廣,知道怎麼辦合適,就看著辦吧。”老太太很幹脆,“傳誌以後離你近,你就當個兒子看待吧,該指導指導,該批評批評。俺們離得遠,什麼都顧不上管不上,你和大妹妹多費心多包涵吧。”

就這樣,這頓見麵晚餐吃到十一點多,把裝修、婚嫁、擺酒全談妥了。何家人開車回去了,王家人都留了下來。母子三人回到房間,繼續飯桌上的話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