投入硬幣後電話那頭一直是忙音。嘟——嘟——嘟——,每個忙音間的距離大約是三秒鍾。我在電話亭裏看不到那頭的莊生,我知道他像一隻半癟的氣球正在一點點放氣。電話在響滿三十聲後接通。那頭的人咳嗽一聲。“喂?”②思②兔②在②線②閱②讀②
“有人快死了,”我哭著嗓子說,“平潭路四十七號,求求你們快點來。”
那頭的人笑了聲,回答說:前麵一個路口左拐,前行五十米處有一輛二手本田。
“什麼?”
“小多,這麼快你就認不出我了?”
冰山從心髒動脈開過,那些細小的冰渣如矛尖般挺出冰蓋。
“我沒有撥錯號碼。”
劉院長在那頭低低地笑。“坐上那輛車,回來找我。我們有事兒要辦。”說完他掛下電話。
兩隻手抓著聽筒,我額頭上的冷汗可以凍死一條大馬哈魚。
我把聽筒甩回去,以最快的速度往回噴跑。
五月的天馬路硬得像塊冰,拚死把膝蓋骨往上頂,差點要了我的小命。我的牙齒碎片像骰子在口腔裏轉,一小塊肋骨如同斷裂的基因往下滑落,我的胃在不該在的位置奔突悸動,身體氣壓接近於零。
馬路那頭的莊生,開玩笑,馬路那頭沒有任何人,那條血溝在莊生躺過的地方戛然而止,那條臍帶在最接近母體的地方赫然斷裂。莊生躺著的地方什麼都沒有,沒有人,也沒有他流下的那一大灘血。
你知道我最後會奔向那輛二手本田車。就像劉院長知道我會那麼做。
打開車門我已經沒有氣力站立,一點點爬進駕駛位。車鑰匙就插在插孔上。自然風開著,車窗開著,音箱開著。擰動鑰匙車在我屁股下麵震動,打開車燈射出半路的黃光。我的車在晨霧濺散的公路上奔馳,建築和樹木從兩側飛竄而過形同刑架與鬼魅。抓緊時間,快速飛奔。如你選擇,朝夕必爭。離禹城還有十公裏。還有二十公裏。還有三十公裏。
冷汗落在方向盤上像冰珠像子彈,我捂住腹部,一點點彎下腰。挺起來,我對自己說,開下去,快!快!我把頭靠在方向盤上,車依然在疾馳,樹影黑水般衝過車窗。來吧,如你當下,如你當初,如你所願。
我捂在腹部的手在灼燒,熔漿從指尖湧出來敲落在膝蓋上,地毯上,掛檔上。我把手抽出來看,上麵全是血,我看著滿手的血,我的肚子上有個大洞,血從裏麵掛下去,掛下去。我伏在方向盤上如同一片被吮幹鹽分的薯片,汽車在飛馳。馬路在飛馳。我看見副駕駛座上放著一張唱片。封皮上的嬰兒在水中追逐一張結了血塊的鈔票。
我放開方向盤,朝副駕駛座撲過去,打開那盤唱片。裏麵什麼都沒有。浸在淤泥中,泡進漂白劑裏。我摁下操作表上的按鈕,唱片嘩地滑出來。
偏離軌道。十米,二十米。離禹城還有五十公裏。
我把碟片裝進去,合上碟片殼。我手無寸鐵,我沒有槍。我手無寸鐵沒有槍。路標飛過來,擋光片飛過來,護欄飛過來,樹木飛過來,氣囊像泡泡糖一樣彈出來。穿著橙色警示服的人跑過來。我用最後的力氣打開車門,像一灘毫無用處的廢肉,從車裏爬出來,落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