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亂動。”我縮了下脖子,“你說什麼?”
“去看我姑媽。給你見識下真正的精神病院。”
不用說,我又曠工了。我在莊生家睡了一個晚上,第二天和他一起去看他姑媽。精神病院在城市郊區,驅車大約要一個半鍾頭。莊生有一輛二手本田,也不知道是怎麼得來的,後座把手少了一隻,後備箱的門咯吱咯吱作響。我們在車裏聽Lou Reed,公路兩旁豎著尖銳的指示牌。距離瓶山還有五十公裏。還有二十公裏。還有十公裏。還有五公裏。
在還有五公裏的地方,兩個穿著條紋衫的男人在跑步,他們頭上戴著王冠狀的頭飾,背後裝了對羽毛翅膀,條紋褲外麵罩著彩虹色短裙。
距離瓶山還有兩公裏。
瓶山精神病院左拐一百米。
精神病院外圍是鳥籠的樣子,鐵欄杆朝裏彎成一個角度折進去,在主樓頂上聚成一點。病人們群鳥般寄居在精致的鳥籠裏,貌合神離,各懷鬼胎,絕大多數時間,他們都很安靜,你很少會看到護士像獵殺野兔一樣追著病人滿場亂奔的場麵。怪不得莊生說,精神病人是最有禮貌的人,他們不會和你計較,他們隻計較他們自己。
我們穿過一片綠茵茵的草地,莊生的姑媽在草坪的另一端曬著太陽。一張紅藍相間的毛毯蓋在她的膝蓋上,她戴著寬邊草帽的頭頂上是連綿無垠的碧藍的天。莊生告訴我,那張毛毯下是兩條潰爛的大腿,那頂草帽下是光滑貧瘠的頭顱。莊生的姑媽把頭調轉過來,嘻嘻笑著說,他們把饋贈塞進我的陰-道,我追了它很多年,它終於到我身體裏了。他們說它並不可怕,我按時吃藥,你看這一點都不可怕,你不會嘔吐,不會痛,還會有一大筆錢。他們是那麼說的,他們對所有人那麼說。
返程的時候下起了大雨,掃雨刷咯吱咯吱地動起來,把車窗磨成了毛玻璃,莊生堅持換我開車,我說我剛吸了支大麻你叫我怎麼開?他拍了我一把說,看你的了。我就這麼抓著個方向盤,開呀開。大麻讓所有的東西都變得緩慢,老爺車像咽了氣似的,在公路上一寸寸地爬行,不管我怎麼加速,它都隻是在爬。
距離瓶山精神病院還有十公裏。還有二十公裏。還有四十公裏。
莊生攥住我的手,嚷著快減速的時候,我看見一隻鬆鼠抱著鬆果從樹上降落,它的尾巴像一團輕盈的灰塵撣下來,撣下來。轟,車就那麼,像顆守門員的腦袋一樣,撞上了歪脖子樹。樹枝潑下來,那兩把螳螂腿一樣的掃雨刷還在動,咯吱咯吱,樹枝也被它們絞斷了。
距離瓶精神病院還有五十公裏。
學者說在X維有一座環軌橋。那座橋亙橫在我們頭頂上,你看不見它,而橋上的人能看見我們。他在橋上的某個點立足俯瞰,橋下的我們是一隻隻螻蟻的形狀,我們腳下是飛梭的時光,時光是有形的,呈金黃的散點狀,所以從上麵看下去,我們在一張巨大的網上穿梭。他從橋上拋下一顆石子,砸中了十年以後的他。
橋上人潮湧動,你能想象嗎,那個平行世界裏全都是人,他們都有一張平板幹枯的臉,行色匆匆,趕往橋的另一端。橋的另一端就是橋的這一端,不要忘記,這座橋是環形的首尾相銜。橋頭,也就是橋尾的地方,有一架滑梯。當然我們看不見它,橋上的人看不見它。滑梯分為兩麵,你滑下去,或者落入我們生活的大網之中,或者通往另外一個世界。從上麵看下去,那個世界就像一個低壓氣旋,或者一個蛀孔。他也不知道那裏是什麼,有人在墜落,然後消失不見。
他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