嘿,你們倆真勤奮啊!
是同事A,平時與蘇曉雨處得不錯,手頭空時便常來串門閑聊。見蘇曉雨死樣怪氣的樣子,大驚失色:
哎呀蘇曉雨,你怎麼啦?你的臉色怎麼這麼蒼白?是不是……
蘇曉雨原本已覺快支持不住了,被她這麼一嚷,頓覺天搖地傾,心象開足了馬力的機器一般嗵嗵地狂跳,腦袋裏嗡一聲,渾身立刻汗透了__她拚命站起來:
我……
她搖搖晃晃地摸進了衛生間,門一關,便覺眼前發黑,勉強伸手扶住了浴缸邊沿,便什麼也不知道了。
蘇曉雨!蘇曉雨!
尖厲的呼喚和嗵嗵的敲門聲將蘇曉雨鬧醒,她躺在地上,伸手將門打開。同事A衝進來,一把扶住她:
你這是怎麼啦?你是暈倒的嗎?
沒事……蘇曉雨有氣無力地說:我吃的藥,太多了吧……
哎呀!不好了,蘇曉雨吃了藥啦!維納!維納快來呀!
朦朧中,蘇曉雨看見維納的頭無聲無息地在衛生間門口露了一下,隻覺得他充滿嫌惡的目光在自己臉上銳利地停留了片刻,隨即消失了。
蘇曉雨又暈了過去。
當她又一次醒來時,發覺自己已經躺在賓館的醫務所裏,醫生正在為她紮針輸液。身邊圍著同事A、B和老板。唯獨不見維納的影子。
見她酲來,老板孩子似地拍了下巴掌:
嘿,我說蘇,你不會真打算永遠不再見到我了吧?
蘇曉雨迷惑地看著他。
同事A說:
你說,你是不是有什麼想不開的事才吃的藥?
哦,蘇曉雨慌忙解釋自己吃的是什麼藥。大家都鬆了口氣。
這就沒事啦。蘇曉雨,你好好躺著吧,中午我會帶花來看你。老板俯身在蘇曉雨額頭吻了一下便上樓去了。臨出門前又嘟噥了聲:
維納呢?我得去告訴他這事。
哼,還告訴呢!這家夥簡直麻木不仁,同事A氣咻咻地對蘇曉雨說:我都被你嚇壞了,我告訴他你吃了什麼藥,說不定是自殺,可是他隻看了一眼,鼻子裏哼了一聲就不知躲到哪去了。瞧,到現在都不見個影子!
蘇曉雨鼻子一酸,陡然象沉入了冰窟,渾身簌簌戰抖。她咬著牙拚命忍著,淚水仍然從閉緊的雙眼湧了出來。
傍晚時分,蘇曉雨從昏睡中醒來。屋裏沒人,一片昏暝。最後一縷殘陽從西窗透入,濃濃地抹在東牆上,像一灘褐紅的冷血。蘇曉雨掙紮了好一會,才意識到這是在自己家中。她摸摸頭,覺得燒已經退了,隻是身子仍疲軟不堪。她閉上眼睛想再睡去,可是精神已一點一點地蘇醒,別一種情緒開始象黑暗一樣從四麵八方向她壓下來。她想逃避,索性撳亮了台燈。
啊,你醒了。看見燈開了,母親捧著束鮮花走了進來,高興地放在蘇曉雨手中。
這麼好看的花呀!蘇曉雨姹異地捧著花直嗅:
媽,你怎麼也西化啦?舍得買花了。
西化!自家女兒還搞這套?是你的上司送來的,他來看你,你正睡著,他留下這花就走了。
是誰來的?蘇曉雨一下子激動萬分,立刻想到了維納:
是我們老板,還是……
你的上司嘛,不就是來我們家吃過飯的那個維納同誌。見你睡著,也不讓我叫醒你就走了。對了,他也說,是你們老板讓他代表公司和同事們來看你的……
哦……
蘇曉雨霎時又無力地頹軟下去。她明白維納為什麼會那麼說,他仍在賭氣,出於道義或許還有老板的壓力他不得不來看她,但卻故意聲明是代表老板……
維納,維納,我算徹底看透你了!蘇曉雨在心裏酸楚而憤懣地吼叫起來:
你怎麼這麼冷酷,這麼自私嗬?我都病成這樣了,難不成還會是裝假給你施加壓力嗎?難道那麼多天的情份還不值你現在的一點同情嗎?你太無情了!維納,從此以後,我們算是徹底完了。徹底!徹底!
蘇曉雨一激動,猛地將花扔進了母親懷抱:
媽,你把花拿走,別讓我再看見它!
這是為什麼?這麼可愛的鮮花,剛才你還……
媽!你快拿走吧!我現在對花過敏,我都快喘不過氣來了。
還會有對花過敏的人?母親慌慌地將花拿了出去,嘴上卻仍在狐疑:
恐怕是對老板過敏吧?
憤怒和憂傷燒毀了病痛。蘇曉雨再也躺不住了。她試著坐起來,感覺還可以。便穿上了衣服,站到窗前,大口大口地呼吸著新鮮空氣。
可是她仍然覺得透不過氣來。胸口象凍結了。冰冷、沉重、緊憋。她悄悄地背著正在廚房忙碌的母親,溜出門,來到了小區花園裏。
她隱隱感到自己就要發瘋。她簌簌顫抖著,抬頭仰視著蒼白的月亮和被月光分割成一片片明暗不均的流雲,就好像她有什麼問題要等待著天空回答,而天空卻拒絕回答。她依然渴望著什麼似地癡癡地凝望著蒼天,凝望著泠泠的月亮,脖子都感到酸脹了,仍不願低一下頭。
驟然間,她的腦海中閃電般劃過一個疑問:天啊……真會有一個冥冥中全知全能的上蒼嗎?如果沒有,為什麼一切的人都會在痛苦中、失意時或者絕望裏情不自禁地向上天發問,求上天賜佑?如果有,為什麼他從來不回答人們的祈求,從來不保佑那些不幸的人們,從來不讓人間避免痛苦的發生?真的象人們所想的那樣,人的命運都是由上蒼早就安排好了的?既如此,一個讓人們世世代代蒙受著不幸、苦難的上蒼,還值得人們去尊崇他、膜拜他、徒勞地祈求他的福佑嗎……
蘇曉雨再也想不下去了。哦!她絕望地垂下頭,用手捂住雙眼,輕歎了一聲:
太沒意思了,這一切!我恨這一切……
她疾步走向花園深處,將自己隱在假山的暗影後麵。絕望、哀怨、恐懼,被巨大無聲的假山暗影迫襲著,不禁又爬到了假山上麵。而當她向下望時,頓時倒抽了一口冷氣,驀然意識到自己實際上是有意識地來到這樣一個境地的一一假山下是一口池塘,塘中的死水象一隻冷漠的眼睛,不懷好意地逼視著她。
我寧願死掉!我寧願已經死去!她喃喃自語起來。
可是她一動沒動,她並不願跳下去。尤其是現在,她知道自己言不由衷。對維納的怨恨掩蓋了死的悲哀,刺激著生的願望。她想到一個至關緊要的問題:難道我就這麼輕輕易易地帶著自己的絕望和羞辱告別人世嗎?
……她漫無目的地在小區的樓宇間遊蕩。而一切都仿佛在有意地剌傷著她。樓上人家的燈火,屋角發出的不相識的笑聲,小孩嘻嘻哈哈追逐……她討厭這些,甚至也有點害怕這些情景。因為它們此時突然使她奇怪自己究竟是誰,疑惑她在世上的命運,更不解她此刻究竟為什麼,獨自一個人癡傻地站在這兒看著、聽著、想著、懼怕著、悲哀著,心中越來越沉重地緊縮著……
混混噩噩地回到家中,蘇曉雨幾乎連上樓的力氣也沒有了。不僅因為體虛,一上自家樓階,心裏就感到壓抑。她實在害怕獨自一人在這樣一種淒愁的心境裏麵對那四麵空空的牆壁。
哎呀!你上哪去啦,剛好一點就到處亂跑!母親給她端來熱氣騰騰的麵條,同時告訴她:
剛才有個電話找你。說是過一會還要打過來。
誰打來的?蘇曉雨的心又悠蕩起來,但她強作漫不經心的口吻問:
不會是我們單位的吧?
是一個小夥子,口音有些熟悉,說是剛從美國來,急著要見你。不會是你以前談過的那個艾爾吧?
就是他!蘇曉雨尖聲說:
他怎麼說?他說過要來中國的……
恰在此時,電話又響了。蘇曉雨一個箭步竄到房中,抓起電話一聽,立刻大叫起來:
哎呀真是你啊?艾爾!你什麼時候到的?下午?天哪……會有這麼巧麼?不會是你在美國騙我吧?
蘇曉雨泣不成聲。
此時此刻,居然來了個艾爾!
她有一種如見救星,如沐春風的酣暢感;又有一種孩子與母親久別重逢的滿腹辛酸、快樂、恨不得撲在她懷中痛痛快快大哭一場的委屈感__感情的閘門傾刻大開,她直想俯首叩地,大呼蒼天!
你好嗎?你怎麼啦?蘇曉雨的反應如此熱情,似乎出乎艾爾的預料,他的聲音也顫抖了:
我真想現在就見到你。
你住哪兒?
海神大廈11樓1102房間,今後我的代辦處就設在這裏……
你等著,我馬上過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