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好一陣沒來了,店裏的一切還是老樣子,今天仍然令維納感到親切。
新做的卻是老舊式樣、看上去似乎搖搖欲倒、做工極其粗糙的木桌、木凳;梁上吊著幾隻舊時鄉村人家才有的竹飯籃,牆上的燈具都是仿古的燈籠或燭台狀的,正中還橫飾著一把古老的也許是從真正的小木船上取來的船櫓;另一麵牆上則掛著一口中國寶劍、一張硬木雕弓……小餐廳處處透出店主對西方人審美心理的準確參悟。
正饒有興致地看著,店主陳不用維納開口,已用鋥亮的托盤端來了一小杯杜鬆子酒和一瓶他必用的中國產紅葡萄酒,笑眯眯地問他:
維納先生,除了牛排和皮薩,還來點什麼嗎?
來一份湯吧,多加奶油。再來份煎魚,今天我可是餓壞了。
馬上就到。隻是,店主陳小心地揣摸著維納的表情,加了一句:
是否還需要添副刀叉?
嗯?哦,不用,蘇小姐早就拋棄我啦!維納快活地和他逗樂:
你知道對於她,我實在是太老了點啦。
哪能哪,店主陳根本不上他的當:
是她有什麼事情吧?要不,出差了?
也許是吧。維納開心得大笑起來:
好吧,就讓我先為她旅途愉快幹一杯吧。
可是當他靜靜地開始用餐的時候,耳畔突然響起一道嗚嗚的長鳴。側耳細聽,他分辨出,那是遠處江上渡輪的汽笛在響。在這靜靜的夜晚,這悠遠而深長的鳴笛聲,聽來是那樣地莊重而沉鬱!
維納的心怦然一跳,明明身處一種幾乎是純粹的異國風情之中,先前在酒店窗前閑看時忽隱忽現地閃現在他眼前的故鄉情景,又一次掠過眼際。
他若有所思地看了看腕上的表。
這會兒,他們該開始熱鬧了吧?但願現在美國的天氣晴朗,讓太陽代自己熱烈地照耀他們吧。
今天是小女兒凱蘿麗17周歲的生日,禮品兩周前他已經快件寄出了。上午他又和她通過E-mail,她說她從來沒有這麼開心,尤其那隻幾乎和她一樣高的拉絨大熊貓簡直要讓她發瘋。她說今天將有十多對同學來家,其中有五對也是生日,他們將外出玩上一天,晚上還將舉行一個狂歡式的通宵派對晚會……
這當然令維納高興。但一想到隨時隨地可能震響起來的妻子海琳的抱怨,他的心境陡然又變得陰暗起來。
該死的,她準會大煞風景的!
她永遠改不了,永遠不能理解別人,不能容忍別人的快樂,簡直糟透了!
直到現在蘇曉雨仍然以為維納離過婚了。實際上那隻是他一開始為了不想多談自己的隱私而順口說說的,沒想到弄假成真,竟一直沒機會也沒勇氣糾正這個錯誤了。
但他也並不認為這有多麼重要,是不是離婚在他看來本來就不是與異性相處的必要前提。因而他目前也並不覺得有太大的必要向她澄清真情一一說不定哪天他真的要離婚呢?
雖然他心裏很明白,這實際上幾乎是一個不可逾越的障礙。
走著瞧吧,好在公司裏的人在國內也都分屬各個分公司,彼此並不了解也無心了解各自的私生活,所以蘇曉雨從來沒有聽到什麼多餘的東西,因而也從來沒有在這方麵對他有所懷疑,雖然他自己間或會因此有些忐忑。
從波蘭調來中國前,維納回國辦了幾件大事。
一是給已屆成年的凱蘿麗買了一輛車。
她從15歲開始就不停地吵吵著要自己的車了,維納曾經因為大女兒之橫禍而下決心永遠不讓她開車,但終於還是沒能拗得過她。
二是維納請人將住宅重新整修了一番,並徹底抹去了大女兒但妮斯的痕跡——除了她的所有相片。三年前她與男友去海濱渡暑假時死於車禍,這致命的一擊使維納一度失去了生活的欲望,也使他和海琳名存實亡幾乎就要崩潰的婚姻得以延續下來。海琳那一夜之間花白了的頭發讓維納傷感不已。他不能想象自己能再向她心上插上一刀,盡管這一生中,他的感覺是自己的心髒已被她捅得斑痕累累。
第三件大事就是他提議並得到海琳熱烈響應的一一舉行一個盛大的家庭聚會,為即將踏上又一個國度的維納,(維納私心裏)也為了使這個家庭重新成為一個值得眷戀的港灣。
每一次遠別,他都有種酸澀難言的感情,又慶幸逃脫,又想帶走一些溫馨的回憶卻總是難以如願。如果不是凱蘿麗讓他夢牽魂繞,他真可能永遠不再回到這所房子裏來。
維納的房子座落在距市中心數公裏的郊區的一塊高地上。是一座帶草坪和車房的挺不錯的三層小樓。周圍滿是修長的林木和星星點點的野花,春天站在樓上遠眺,霧氣繚繞,鳥語啁啾,真可謂賞心悅目。
重整過的房間色彩樸素而悅目。仿照了那個專替中產者營造室內布置的裝潢師的最佳標準設計的。牆壁飾成淺灰色,木頭裝修是白色,地毯是寧靜的藍色。臥房裏的家具很象桃花心木的,衣櫃上鑲有一麵晶瑩的大鏡子。
海琳的梳妝台上的用具幾乎全是鈍銀製的。兩張紋飾得很美的銅床中間有一張小桌子,桌上放著一盞華貴的水晶台燈。床墊結實而不硬,買這種現代化的床墊可花了大價錢。所有的臥室都裝有空調,飾有厚實而好看的兩道窗簾,開關自如。
遣憾的是一切裝飾完成後,維納才發覺這種設計有些象是一個上等賓館裏的一個上等房間,給人的感覺是似乎會有一個女服務員走進來,把它收拾一番,讓你再住一晚,第二天或許就掉頭而去,永遠不會再想起它。
真是個絕妙的諷剌嗬,維納暗自苦笑。
維納的房子是五年前才蓋的,稍一整修立刻又變得煥然一新。其它的房間也象臥室一樣舒適、氣派。整個建築格調高雅、簡單美觀,設備新穎,鋪了圖案精美的地毯,一切都顯得新鮮,充滿生氣。
餐廳寬敞明亮,足可以舉行十對夫妻的盛大聚會。通向它的是一座黃銅小門,裏麵有一個令人羨慕的橡木酒櫃和一排用鋁條鑲嵌著玻璃的碗櫥櫃。奶油色的粉牆上新換了幅質樸的油畫,畫的是一條鮭魚在牡蠣堆上喘著粗氣。牆角新裝了好幾處插座,用於使用剛換的大容量微波爐和電熱咖啡壺、電氣點心爐等等。
樓上樓下反複巡視幾遍的維納,對自己的新家感到滿意。滿意之餘卻又感到它還是存在著一個根本的毛病,總覺得它不象個“家”!
有時維納甚至會感到一絲後悔:給她準備了高級舒適的住房又有什麼意義?根本就不懂得領情!
真正開始準備請客的時候,維納才感到自己的設想未免太浪漫了。
一下子要請十來位客人,光是準備張羅的工作就足以讓人心煩意亂的了。從花店訂購了鮮花,把所有雕刻玻璃器皿都取出來備用,設計食譜,連一向精於此道的維納都感到有些不知所措了。
光是請哪些客人,他和海琳就討論了兩個晚上。頭一天,海琳倒是少有地開明,她讓維納盡管先提出他希望請的客人。可是當維納把自己想好的名單擬出來給海琳過目的時候,她那老毛病立刻又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