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4章(1 / 3)

坐在成毓麵前的蘇曉雨,與成毓給丈夫看過的照片和他想象中的蘇曉雨都有很大差異。

她的膚色較照片上白些,臉龐也稍瘦些。顆顆褪了,仍有幾點淡紫的斑紋。她的眼睛較照片上更水靈,且富於表情。

與他的想象差別最大之處是她的性格,並不是那種大大咧咧滿不在乎的類型。她的言詞相當坦率,激動時說話很快,也不太斟詞酌句,許多常人慣於隱諱的地方,她常會以一種自然而不經意的神態、口吻表露無遺,無論成毓的丈夫在不在一邊聽著。可是她說話的音量很低,聽起來斯文而有種靦腆的錯覺;可能是她目前的工作環境造成的,她的一舉一動都很得體,透著一種謹慎的內在修養。

她常常發笑,卻極少張狂失態的大笑。通常是那種職業性笑容似的微笑,真正大笑時手總習慣性地掩著口,臉上飛起一抹紅暈。不笑的時候,兩隻手就代替了她的表情,或是手心向上規規距距地平攤在雙膝,或者就翻轉來,不停地摩挲著雙腿。更多的是合攏於胸前,十指無意識地綣起、交叉、攥緊成種種花樣。

這樣的女孩,如果不是事先有一個印象,一般人甚至會以為她是個內向而拘謹的人。

可是現在,至少從她與成毓的交往中,成毓早就知道她是一個健談而內心情感極其豐富且長於心計的人。

初次相識後成毓就曾鮮明地感到,蘇曉雨屬於那種因慣常獲得某種社會性的良性暗示而較為自信的女孩,諸如注視、恭維甚至追逐之類,因而舉手投足間都自然而然地養成了一種相當良好的自我感覺。現在,顯然維納帶給她的是一種很美卻也很具破壞性的愛情。因而,他使她迷醉,使她失去一貫的自信,使她過去與男人周旋而來的所有經驗統統變得無效。

陡然失去了信心的她,如同一個不幸患上可悲的疑病症的人,成天鑽在自己臆想出來的疾病中顧影自憐。極度恐懼生病而當別人說他沒病他又感到憤怒——他們的潛意識中實質上恐懼的是得不到自己需要的愛或關注。而蘇曉雨對自己與日俱增的愛的缺乏保證感到的恐懼,是促使她尋求成毓這麼個“情感牧師”的根本動因。

然而成毓從一開始就判斷得很正確:

蘇曉雨其實並太不需要別人的幫助、說教或者是何道德的評價、規勸。她的目標明確而單純,她需要的實際上隻有一個:傾訴自己的幸福和憂慮,使自己得以稍稍放鬆一下焦慮的神經,得到足以定心的理解與肯定。而不是任何不符合她之期望的憐憫或忠告。

一句話,她不可自拔地陷於愛的泥潭,而且毫無自拔的意願。

不過,成毓仍然懷疑她的這種癡迷的價值所在。

從成毓的角度和蘇曉雨提供給她的印象來看,維納並不是一個值得她這樣一個女孩癡情的合適人選,年紀大倒不是主要的。關鍵是,一個老於世故的47歲的美國男人,一個正如他自己聲稱的剛剛跳出婚姻牢籠的男人,一個來自一種與我們民族的道德價值觀截然不同的地方的男人,會有多大可能為一個涉世還淺的中國女孩而真格兒動起那可想而知會有多麼慷慨的感情來呢?

於是,成毓仍然決心在她的第一次“布道”中,首先打消她那危險的癡迷。

成毓暗想,應該先幫助她樹立起一種準備承受失敗的心理,然後在此基礎上去進行一切可能的努力。

雖然成毓明白一個癡情的女孩的情感是極其頑固的。但是她覺得還是可能將蘇曉雨從她相信是一個泥潭的維納那兒拽出來。畢竟,他們從相識到現在攏共才隻有幾個月時間呀。

成毓反反複複地告誡她不可過早地把自己的情感凝固在維納身上。尤其不可讓維納覺察出她那過於癡迷的心理。

成毓甚至引經據典,告訴她:

叔本華曾說過:所有的男人都傾向於占有更多的女人,而所有的女人都傾向於將自己吊死在一棵她以為值得吊死的樹上。

明白了人的這種心理特征,成毓說:

你在並沒有完全確證維納對你並不僅僅是出於一種占有欲的時候,怎麼能任由一般女性固有的心理弱勢的支配,而匆匆忙忙地將自己“吊”在維納身上呢?

原本我也沒打算吊呀。蘇曉雨無聲地笑起來:

實在是連我自己也覺得莫名其妙!我一點也沒料到自己怎麼會變得這樣癡傻。我一向對與異性交往有一種遊刃有餘的自我感覺。我這輩子結識過那麼多的男人,老的少的,有錢的沒錢的,老奸巨猾的淺薄無聊的;形形色色的男人我都打過交道,從來沒感到被任何人左右過自己的意誌。可是這回,不知怎麼就一下子變得毫無自信,一點也駕馭不住維納了。

越是意識到這點,我還越是醉心於他,你說怪不?一天,不,簡直是一分鍾見不到他就覺得孤苦難耐,淒惶不安。有時候自己也越想越害怕,就是一點也管不住自己的心……

看來你比我估計的陷得還要深。成毓情不自禁地點著蘇曉雨的額頭說:

可是你總該相信,旁觀者清呀。而我的感覺是,至少目前你絕對不值得如此。要知道,這對你實在是一種類似於賭博的危險遊戲嗬……

可是我就是在賭博嗬……

一聲歎息之後,蘇曉雨黯然捂住雙眼,肩膀抖顫著,無聲地啜泣開來。

望著她指縫中不斷流淌下來的淚水,成毓木然無言。

成毓恍然意識到,自己實在是一個不稱職的“牧師”嗬!

蘇曉雨知道,對於她和維納的關糸,沒一個局外人會相信是正常的。沒有一個人會相信維納會真正愛上一個普通的中國女孩。對這一點,蘇曉雨自己到現在也仍然捉摸不定。正是這種捉摸不定引起她的惶惑不安,也正是這點,反而更促進了她對維納的依戀。

盡管一開始她實質上是在將維納當作一塊可能助她到彼岸的跳板,但與維納進入那種地步不久後,蘇曉雨就滋生出一種頑韌的信念:他是一個我所能愛上的最好的“男人”。我希望他愛我,而我更可以一無所求地愛他!

在這種心態下,功利因素退到了幕後,甚至淡化成若即若離的瞟渺背景。

的確,在今天這種時尚下,恐怕是極少再會有人象蘇曉雨這樣狂熱而不計實利地愛上維納這樣一個外國人了。

按一般人的想象,蘇曉雨與維納相處會得到許多經濟上的好處,至少不用她掏腰包。事實卻恰恰相反。維納與蘇曉雨比當然是大富翁,可是她們相好以來,蘇曉雨的工資月月虧空,還動用了許多過去的積攢。

錢都花到哪去了呢?

說了別人恐怕也難以置信:蘇曉雨的錢主要都花在了她和維納兩人約會等開銷上了。

這裏也有個比較特殊的原因。

起先,他們總是外出吃飯。可是維納吃不慣外麵的夥食,也擔心不衛生。他在房中備了餐具與微波爐等炊具,自己上街買些生熟食回來加工。

維納喜歡自己烹調,他的烹飪手藝不錯。可是蘇曉雨很快發現他上街買菜十有八九會被人宰一頓,而且總是宰得很凶。

剛來不久時,他獨自上街買過兩隻仔雞,付的竟是50元一公斤的價。而且兩隻頂多一點五公斤的雞竟被人說成是三公斤。一下子讓人宰了至少100塊!

蘇曉雨得知此事後很氣不過,就叫他以後不要自己去買菜,需要的話就由她來辦這些事。中國人和外國人買東西,商販們開的價格都是大不一樣的。

可是這一來,蘇曉雨的開支就急劇增加了。起先維納總要付錢給她,可是她覺得自己出點錢沒什麼,有時就沒要,一來二去就成了習慣。

可是蘇曉雨並不因此覺得自己有什麼吃虧,這也是很奇怪的現象。

蘇曉雨也暗自思忖過這個問題,她心中承認自己不是個很大方的人。況且一般和男士們在一起消費時,她已經習慣了由別人開銷一切,即便和她前一個男朋友艾爾相處的時候也同樣如此。她從來想不到該為他買些什麼,或哪怕是下館子吃飯時她請回客。好像從不覺得有此必要和願望。

在維納這兒就不同了,錢大把大把地亂花一氣。維納在這方麵又有些粗疏(當然他也時常送給蘇曉雨一些衣飾等很值錢的禮物),並不能想到蘇曉雨可能會承受不起。以至蘇曉雨常常感到手頭拮據,有時甚至不得不悄悄向父母或同事借點錢才能應付那些急需的開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