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3章(1 / 3)

第一眼見到維納是在飛機的舷梯上。

那是他剛從美國轉道香港飛來就職的時候,老板派即將成為他秘書的蘇曉雨和司機小成去接他。

蘇曉雨沒想到接到的竟是這樣一個頗有風度的男人。他高大而俊美,瀟灑而軒昂。梳理得一絲不亂的頭發,在陽光下閃閃發亮,同樣鋥亮的高級皮鞋和時髦的西裝,襯著一條搶眼的花領帶。當他腳步富有彈性地走下舷梯,蹬蹬大步地向著蘇曉雨走來,並習慣性地張開雙臂,好像要和她擁抱時,蘇曉雨竟也下意識地張開了雙臂。

當然,她及時醒悟過來,但心卻就此怦怦地亂跳不已了。

他微笑著握住蘇曉雨的手,目光炯炯地注視著她的眼睛,聲音洪亮地大聲向她問好時,他那富有魅力的男中音更使蘇曉雨的呼吸急促起來,心情頓如花兒一樣怦然綻放。

維納完全是一個道貌岸然的紳士嗬!

那一刹那蘇曉雨已徹底被他征服。同時,四目相會時維納那微微一怔的表情也被蘇曉雨捕捉到了。霎時,像一道電光般明晰的直覺擊穿了她的魂魄:他喜歡我。我敢肯定維納一定也喜歡我!

蘇曉雨意識到她遇見了自己朦朦朧朧一直在盼覓的那一個人兒。

她笨手笨腳地為維納打開車門,在他俯身鑽進車內的一瞬間,她竟又一下子變得敏捷無比,仿佛早已與他相識過似的,她鬼使神差地貼著維納的肩膀冒出一句:

沒想到會是你……

哦?維納起先驚異地聳起雙肩,不相信自己耳朵似地瞪了蘇曉雨片刻,隨即便反應過來,意味深長地回了她一句:

我倒是早就想到了。

一句話令蘇曉雨麵紅耳赤。羞怯於自己的失言,她窘得再也答不上話來。但她的心卻醉醺醺地飄悠得越發厲害,而且又莫名其妙地慌亂起來。她不敢再正視他的眼睛。相形之下她覺得自己的衣飾未免太俗氣,以至局促得在車上手不知如何放,腳不敢往上伸,還不停地扯自己的裙裾。

事實上也正是這樣,後來維納就曾一本正經地說過他對蘇曉雨的第一印象。他說,他覺得自己獲得了自己真正想要的助手(蘇曉雨被老板指為他的秘書兼翻譯),真正想要的人!

但是,你的打扮可不對頭。維納像對待自己女兒那樣毫不客氣地指摘著蘇曉雨,卻又讓她心服口服:

首先必須明白你自己的身份。要知道你可是一個年輕迷人的姑娘,你不應該穿那樣豔麗的裙子,戴那麼多嚕裏囉唆的飾物。你像什麼呢?對,完全應該是像大自然一樣平靜而自如。服飾要淡雅而合體,香水要高級而脂粉要少而又少。你是一株青翠欲滴的小水杉,而不是一株衰而又弱的老垂柳呀……

諸如此類。

但是蘇曉雨被他一激,膽子也大起來,於是反唇相譏說:

可是,按照我們的眼光,從你的身份來看,你應該像什麼呢?好像應該是一棵飽經滄桑的古柏吧,怎麼初來的那天倒成了花花綠綠的一樹桃花了呢?

這也的確是蘇曉雨對維納的真實印象。蘇曉雨覺得他風度氣派都極佳,妝扮得卻未免太雕鑿也太花哨了些。可是他卻狡辯說自己正因為年紀大了,為了討蘇曉雨這樣“早就料到會遇上”的年輕姑娘的歡心,才不得不把自己打扮得盡可能美觀一些。

要知道,我已經成了個青春的棄婦啦。維納半真半假地開了句玩笑,神色卻因此黯然了好一會。

可是他的真實年紀,卻實在比蘇曉雨想象的要年輕得多。外國人好像都比實際年齡看老些,蘇曉雨原來以為他至少55歲了。

說起這個,還真有些叫人哭笑不得的時候。

他們好上以後,有一天維納不知犯什麼牛勁,執意要上蘇曉雨家裏去看看。蘇曉雨覺得這時候讓他上自家門還早了些,對家人說是同事倒可以,隻怕維納露出什麼來;說那種關係吧,又怕他的年齡家人難以接受,就猶猶豫豫地拖了下來。

可是維納卻為此大大地發了通牢騷,他說中國人是世界上最不可理喻的民族。他們願意傾其所有上飯館大擺其譜,卻從不願意邀請一個朋友上自己家裏去喝上一杯咖啡。維納擺著蒲扇般寬大的巴掌,肩膀一聳一聳地說:

我來中國好幾個月了,沒有人問我是否孤獨,是否需要重溫一下家庭的氣息。甚至我多次要求也沒有一個人請過我!難道維納就這麼令人討厭嗎?

其實他是誤會了。一般中國人都是很好客的,自然也樂於在家裏接待維納。隻不過要麵子,怕條件不好會丟份而不敢邀請他罷了。

蘇曉雨向維納解釋後,維納反而更不高興了:

難道中國人就是這樣想像他們的客人的嗎?太遺憾了。我曾在非洲呆過兩年。在那兒我幾乎每個周末都在當地人家裏度過。他們中許多人家住的完全是簡陋的茅房,可我們從不覺得有什麼不好。為什麼你們要如此虛榮?你掙多少錢,你家是否富麗,完全是你們自己的事情。與客人有何相幹?與你是否真心歡迎來客更不相幹,那麼你考慮那麼多幹什麼呢?

蘇曉雨拗不過,他隻好帶他去見了父母一次。這一來,可著實讓一家大小緊張地忙亂了一大通。

蘇曉雨特地向家人宣布了幾條戒律:

不要問維納年齡,西方人忌諱這個;不要問他收入,不要問他身世(除非他自己說);不要問他身上的衣服之類多少錢買的,不要和他亂開玩笑……

諸如此類,到後來連她自己都記不清都說了多少個不要了。搞得家人更加緊張起來,最吃力的自然是老媽。維納上門前幾天,她就把家庭徹底清理了一下,還把菜譜書上她認為適銷對路的菜式圈點研究了一通。結果卻因為對蘇曉雨保密而差點出了洋相。

她認為維納鐵定了愛吃的土豆燒牛肉竟被他冷落在一邊,家中的保留節目燒田雞腿讓維納大呼上帝、頻頻幹嘔,慌忙撤掉;麻辣豆腐也使維納“感到頭昏”。倒是忙中出錯放了平時雙倍鹽而令家人沮喪不已的菜肉餃子,卻備受維納青睞,一口氣幹掉一大盆。

老媽也有上乘表演,餐後吃西瓜時,她在廚房現問蘇曉雨送上去時說些什麼。

該怎麼說就怎麼說唄。

蘇曉雨感到老媽今天有些忙昏了頭了。卻不料她竟固執地說:

那我還用問你?我是問你英語怎麼說?

喲,你還真可以嘛?

蘇曉雨順口教了她一遍怎麼說,她竟真的一路念叨著“watermelon、watermelon”地將西瓜端了出去,著實令維納大吃了一驚。

閑談時,她聽維納在對老伴解釋為什麼美國人可以擁有槍支時,正巧在使勁擠眉皺眼地想驅走困意,維納卻以為她也在發表高見,便望著她迷迷瞪瞪地問是否她有什麼不同看法?

她呢,見老外問什麼,反正一概糊裏糊塗地大點其頭。

沒想到,維納立即向蘇曉雨豎起大拇指,連連誇獎她太幸福了,有一個“熱愛和平的好母親”!

總的來說,那個晚上可說是皆大歡喜。蘇曉雨從沒見過維納這麼開心,和蘇曉雨父親一杯又一杯地幹了個不亦樂乎。維納真能喝酒,60度的一瓶大曲,基本是他一個人包的。

蘇曉雨也從沒見他一氣喝這麼多酒,心裏又著急又感動,因為這無疑是維納心情暢快的表現。維納的確很興奮,喝暢了酒更是滿屋生彩,老聽到他的嗬嗬傻笑。

維納和蘇曉雨的父親似乎也很處得來,哥倆似的談得投機。維納趁著酒興要向老頭學中文,老頭認真地從1234教起。他說一聲,維納學一聲,可是學到7卻卡殼了。

老頭說:

7。

維納說:

雞;

老頭提高嗓門:

7!

維納也逞直了脖頸說:

雞!

蘇曉雨插上來,把正確的發聲方法告訴維納:

舌頭頂住上齒齦,說:7……

維納埋著頭,先低聲地咕嚕了好幾遍,才自信地抬起頭來,擰眉皺眼地一甩頭,又是一聲——

雞!

哄堂大笑中,維納NO、NO地大搖其頭,放棄了學習的念頭。也喝多了的蘇曉雨的父親卻寸步不讓,固執地揪住他的手,777地嚷個不停,維納則更加頑固地NO、NO、NO!急得蘇曉雨和母親一人抓住一個人的手,才把他倆分開。

好在兩人都沒在意什麼。

這在維納看來很正常,在國外即使他和蘇曉雨結婚,也不把什麼嶽父看得太重,而且照樣可能直呼其名。而蘇曉雨父親根本不知任何內情,壓根兒就沒半點翁婿的概念。母親就更那個了,維納走後,她竟煞有介事地對蘇曉雨說:

你那位外國同誌看起來真是個挺有意思的好老頭哩!

好“老頭”?

天喲,要是知道這個好老頭隔天夜裏還和他們的千金小姐睡在一個被筒裏,真不敢想像他們會不會心髒病突發嗬!

他們的關係完全是閃電式的產物,從因到果前後僅8天。蘇曉雨也沒料到會這麼快。而且蘇曉雨很清楚,自己其實是維納一個不高明的陰謀裏的一個不中用的俘虜。

然而她並不懊悔。不管最後結局如何,她想:我總是值得的。我還從來沒有經驗過這樣一種發自深心的死去活來的愛呢。不管他對我是否完全出於有情,反正我這輩子再也不會有別的愛了。

隻是細究起來,“愛”可真有點可怕呢……但我仍然願意這麼去愛,哪怕從此溶化在這種醉人而傷人的情感裏。我敢認認真真地告訴這個世界上的任何一個人:萬一最終命運一定讓我失去維納,那我隨時去死!

這一切起源於深圳。

維納來中國一個星期後,就向老板提出要到深圳去熟悉一下那兒的業務環境,需要蘇曉雨與他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