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蘇曉雨卻並未因此感到怎麼不安。她的想法很簡單:如果維納愛我並最終娶我,那麼他的錢就是我的錢。如果維納最終不要我了,那麼錢再多,對我還有什麼意義?所以蘇曉雨依然毫不在乎地揮灑她的工資。
幸好,她的月薪至少是普通中國職員的4倍,否則真會令她失去取悅維納的一大滿足呢。看到維納喜歡吃自己買的東西在她真是一件特別快樂的事情。
她喜歡默默地在一邊暗暗地看著維納狼舌虎咽地吃飯的樣子,有時甚至有一種母親討好自己愛子似的欲望,硬要看著維納把食物吃個精光她才會心滿意足。
兩人下館子時,隻要蘇曉雨手頭有錢,仍然也會搶著埋單。有一次還為此引出一場風波來。
那次用餐後,也是蘇曉雨付的錢。可是當兩人起身離開餐館時,鄰桌一夥小混混模樣的小夥子竟亂哄哄地喧嘩開來,蘇曉雨和維納不解地停住了腳步。
一個滿臉不屑的高個兒衝蘇曉雨打了個響指:
喂,傻妞,應該是引進外資呀?
蘇曉雨一聽這話,白了他們一眼,扯起維納就走。身後傳來更加放肆的哄笑,還有人吹起了口哨。
維納察覺了異樣,拔出了悠然地插在褲袋裏的雙手,緊緊攥在蘇曉雨的麵前:
是否他們在向我們挑釁?
不關我們事。
不,我覺出來了。
維納瞪起血紅的眼睛,捋起袖子要上前和他們幹架。
蘇曉雨雖然也感到十分屈辱,卻忍住了不快。她謊稱他們中有自己一個舊時熟人,在與她開玩笑,硬把他哄走了。
類似的麻煩在他們的關係中經常發生。兩人一中一外、一大一小,明眼人一看便知不“正常”,奇異的目光、不懷好意的挑釁等就是難免的事了。
蘇曉雨倒並不在意這些。無論是在餐館裏或馬路上,隻要沒有單位的同事在的場合,她總是親親熱熱地依偎著維納,或者緊緊挽著他的胳膊,旁若無人地談笑風生。她的情感完全陷在一種特異的亢奮中了,根本無暇顧慮那些“次要”問題。
她心中有個朦朧而清晰的希望或曰目標在支撐著她。她和維納的愛情本來就是非同尋常的產物,自然會有非同尋常的感受、形式或遭遇,別的都無所謂。重要的是他們最終是否可能成為名正言順的美滿夫妻!
這才是最值得憂慮的!
可是,接觸一段時間以後,蘇曉雨對這一點卻越益感到迷惑而信心不足。她越益覺得維納的性格深處有很多令人難以把握的成份。每念及此,她便感到六神無主,少有地不知所措起來。
維納是這樣一種人:
一般而言,他的真實情感和思想隱藏得極深,如果他恨一個人或一件事,他會鮮明地體現在臉上(除了對老板)和嘴上。如果他愛誰,那麼,至少在他完全形成定見以前,他是決計不會輕易讓人把握到的,哪怕對蘇曉雨。
雖然,他也常常會對蘇曉雨說他如何如何喜歡她,離不開她,但不出三個小時,他又會說,他決不會發自內心地深切地“愛”上任何女人及諸如此類的話,讓蘇曉雨沮喪而無奈。
但是,維納在蘇曉雨心目中的形象卻決不因這些而稍稍暗淡分毫。相反,他的形象在她心靈的屏幕上簡直象逐漸推近的特寫鏡頭一樣,一天比一天清晰、高大而美好逼真!
蘇曉雨最欣賞維納的是,她覺得他這個人很特殊,很好;感覺他幹淨,成熟,看上去根本不受生活或情感、性之類問題困擾。蘇曉雨不僅愛他,更打心眼裏尊重他,讚賞他的藝術氣魄和敏銳頭腦。
蘇曉雨反複對成毓強調,維納有很高的文化素養,非常熱衷中國民樂。盡管他不懂中國話,對音樂和藝術的敏感性卻使他絲毫不受語言的障礙。
有一回來了個外地劇團上演一出革命歌劇,他們偶然看見海報,維納居然也想看,並且看得津津有味。而且大體能從蘇曉雨的講解和音樂的旋律中理解劇情。
中國,中國,這就是中國。
整個演出中維納不斷地感歎著,認為他從那極富民族特質的音樂中才真正感覺到了中國的精神。
維納也不象一般歐洲老外那樣對中國畫或書法缺乏興趣,他很著迷這些。來中國不久,維納房中就掛滿他搜羅來的字畫、刺繡之類藝術品。他說文化總是相通的,他能從藝術中窺探到中國的實質性的精神。
但他極其反感一切粗劣的東西,比如那荒誕不經的武打影視。一見到電視中出現這種畫麵他就會跳台,有時連換幾個台都是這類東西時,他幾乎要破口大罵,激烈地張揚著雙臂大叫:破壞!破壞!
那意思是說,中國的某些電視台是在破壞中國的國粹、傳統和他所謂的精神。蘇曉雨向他解釋這不完全是電視台的責任,因為普通中國老百姓喜歡這些。電視台所做的不過是迎合他們的口味而已。維納驚訝地高聳雙肩,對此非常困惑。無論蘇曉雨如何解釋,他仍然表示難以理解,固執地認為那隻能是電視太媚俗,過多播放這些東西破壞了人們審美力的緣故。
難道牛不犁地是牛的責任嗎?或者,牛想犁哪塊地就犁哪塊地嗎?呃?
那氣勢,那副過於認真的模樣,總令蘇曉雨又好氣又深受感染。有時不禁也逗逗他:
聽說國外也有不少人迷戀中國功夫的。
那都是些少不更事的孩子。何況他們沒有來過中國,不知道真正的中國精神是什麼!
與此相反的是,如果哪位在街頭賣唱的,哪一天碰上了維納,那真是他一大幸運。維納對那種吱哩嗄啦的二胡和尖銳激越的嗩呐演奏十分著迷。常常雙手抱胸,托著腮幫子聽上老半天,未了至少要熱烈地鼓上回掌,再扔上個十塊二十塊錢。而由於他那麼一個牛高馬大的老外戳在那兒聽演奏,自然又招來一大夥喜歡看熱鬧的中國老百姓,紛紛跟著拍巴掌,也有不少跟著掏腰包的。
與維納相處使蘇曉雨感到除了精神的愉悅,每每也能收獲許多別的東西。也許他並不十分愛蘇曉雨,但是他通常懂得體貼蘇曉雨,也能夠尊重她。
有一次他們原已約好下班後上“迪斯科”去。可是臨下班前他被老板莫名其妙地訓斥了一頓。他喪失了興趣,就對蘇曉雨說:
雨,恐怕我今天難以讓你滿意了。我不想讓我的壞心情破壞你的心情,今天我們就算了吧。
雖然這令蘇曉雨失望,卻也使她感動。便也表示理解:
也許我不是個懂事的女孩,但我還是通情達理的。既然你覺得我在你身邊也無助於改變你的心情,我當然可以理解。
而蘇曉雨這麼一說,又輪到維納感動開來,他緊緊地抱了蘇曉雨一下:
不,我想我們還是一切照常吧。我相信你寧肯陪著我一起生氣也不願失去一次相聚的機會,那就讓什麼鬼老板滾他媽的蛋去吧!我發誓今天決不再生氣!
蘇曉雨和維納在一起真可說是無話不可談。音樂、世界觀、哲學,還有性的問題。他很敏感,也很嚴謹。他很少說不顧後果的話,也很少失策。他不用多接觸便能領悟一個情境、一個女人的心理。比如對蘇曉雨。蘇曉雨感到她在許多方麵就是這麼不知不覺地被他一步一步快速而不可抗拒地牽引著的。
維納在性的問題上懂得那麼多,又非常坦率。這常常反而令蘇曉雨感動,感動到至少是一時忘了某種不快。
本來,作為一個成熟的外國男人,蘇曉雨也能想象維納曾有過多少女人。而維納更毫不掩飾地告訴她,是的。但他說他從來隻把大部分女人看作是一般的“人”,他可以克製自己的感情的泛濫。
他後來坦承這也許是他的妻子造成的。他的妻子是一個極端女權主義者:
我在家裏,在她麵前根本喘不過氣來,一切都得由她發號施令。婦女,婦女,你知道什麼是婦女嗎?不,你永遠不會知道,也不想知道婦女的命運有多麼悲慘,多麼不公!這類話象她的聖經,每天如瀑布一般成套成套噴出她那永遠也閉不上的嘴巴!
也許,正是對她的憎厭,使得我對一般女人都隻有性的欲求,而沒有情感的渴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