瑪克桑斯忙著幹這些大事,又要逃過城裏人的耳目,一時忘記了糧食販子。法裏奧在各處走了一轉,做過一番手腳刺激糧價上漲,預備交貨了。回來第二天,他看見嘉布遣會教堂頂上黑壓壓的全是鴿子,因為他就住在對麵。他罵自己粗心,事先沒有察看屋頂,趕緊跑進倉庫,發覺糧食已經消耗一半。東一處西一處無數的老鼠糞,說明他損失的第二個原因。教堂變做挪亞的方舟。西班牙人正在查看損失和破壞的範圍,又發見底下的麥子幾乎全部發芽,原來瑪克斯用白鐵管子通到糧食堆裏,灌了不少水進去,氣得西班牙人臉孔象一張白紙。鴿子和老鼠跑來作踐,還可說是動物的本能,象灌水這樣的惡毒事兒明明是人幹的了。法裏奧坐在一間小聖堂祭壇的石級上,兩手托著腦袋思索了半個鍾點,忽然看見高代兒子硬要送來寄飯的鬆鼠,沿著屋子的正梁玩自己的尾巴。西班牙人冷冷的站起來,替他守倉庫的夥計隻見他聲色不動象阿拉伯人。法裏奧沒有一句抱怨的話,回家雇了幾個工人把好麥子裝袋,拿浸濕的放在太陽裏曬,盡量搶救。隨後他忙著交貨,估計麥子損失到五分之三。糧價已經被他抬高,向外邊補進五分之三又吃了虧,總共蝕掉一半以上。
西班牙人既沒有別的冤家,也就一猜就中,認定是吉萊向他報複。他覺得證據確鑿,準是瑪克斯和別的幾個夜裏的搗亂分子把他的大車搬上山頂,又來害他傾家蕩產以為笑樂。
法裏奧的確損失三千法郎,從和平以後辛辛苦苦攢起來的本錢差不多一掃而光。那家夥存心報複,做起暗探來,那種恒心和聰明好象有人出了重大的賞格似的。他夜裏在伊蘇屯打著埋伏,逍遙團團員的胡作非為終究被他拿到真憑實據:他親眼看見他們,點清他們的人數,刺探他們在科涅特酒店的約會和吃喝;又躲在暗中想看一次他們的把戲,摸清他們半夜三更的行動。
瑪克桑斯盡管跑來跑去忙著正經事,仍不願荒廢夜裏的娛樂,第一免得人看出魯傑老頭的產業有重大的調動,其次不能讓弟兄們的經常鍛煉中斷。逍遙團有些搗亂過了幾年還有人提到,那時正在籌備的惡作劇就屬於這一類;他們要在一夜之間把城內和城關區的狗統統毒死。法裏奧聽見他們從科涅特酒店出來自誇自讚,得意揚揚的預言這個玩笑開得多麼精彩,這一場 “無辜的屠殺”準會引起普遍的震悼。人家守夜的狗遭到暗算,就是大禍將臨的預兆,要不嚇得心驚膽戰才怪!
高代兒子道:“這麼一來,也許人家會把法裏奧大車的事給忘了!”
法裏奧用不著這句話來證實他的猜疑,而且他主意早已打定。
阿伽特住了三星期,終於和奧勳太太一樣不能不承認老吝嗇鬼說得有理:要消滅攪水女人和瑪克斯控製她哥哥的力量,非好幾年功夫不行。阿伽特從來不能和哥哥單獨相見,一點得不到他的信任。相反,勃拉齊埃小姐倒是處處把家屬壓倒,帶阿伽特出去兜風,和她兩人在車廂裏占著正座,讓舅舅和外甥坐在倒座上。母子倆給德羅什寫去一封機密的信,急煎煎的等著回音。逍遙團毒死狗的上一天,在伊蘇屯百無聊賴的約瑟夫接到兩封信:一封是大畫家施奈爾的;因為年齡關係,約瑟夫和他的友誼比著對他們共同的老師格羅更密切;第二封是德羅什寫來的。
下麵是第一封信,蓋著瓦茲河畔的麗山的郵戳:
親愛的約瑟夫,我替德·賽裏齊伯爵把普雷勒古堡的主要作品完工了,給你留下四麵的鑲邊和裝飾畫。在伯爵麵前,在建築師葛蘭杜麵前,我都鄭重介紹過你,你隻消拿著畫筆動身就是了。講妥的酬報一定會使你滿意。明兒我和內人上意大利;因此你可以把彌斯蒂格裏帶走,做你助手。這小子很有才氣,我把他交給你了,由你支配。他想到能在普雷勒古堡玩兒,已經蹦蹦跳跳,象麻雀一樣。再見了,親愛的約瑟夫。我不在巴黎,不在下一屆展覽會出品,可是有你做代表也行了!朋友,我肯定你那幅畫是傑作,隻是浪漫派看了會大驚小怪,你得準備受一陣罪,好比魔鬼跌進了聖水缸。反正生活是挨打,象彌斯蒂格裏說的;他專門把一切成語改頭換麵或者改成諧音的笑話。 你在伊蘇屯幹些什麼呢?再會了。
你的朋友 施奈爾下麵是德羅什的信:
親愛的約瑟夫,我覺得奧勳先生明白事理,提出的辦法使我很佩服:他的看法完全正確。你既征求我的意見,我就勸你母親留在伊蘇屯,住在奧勳太太府上,貼她一些飯錢,比如說四百法郎一年吧。據我看來,勃裏杜太太應該完全聽奧勳先生指點。但你母親為人厚道,良心上顧慮太多,對方卻肆無忌憚,做起事情來縱橫捭闔,頗有大策略家的作風。瑪克桑斯這家夥很可怕,你說的不錯,我也覺得他和菲利浦異曲同工。那壞蛋利用腐化生活來起家發跡,便是尋歡作樂也有目的,不象你哥哥的荒唐沒有一點兒用處。你告訴我的種種情形使我害怕,叫我到伊蘇屯來也無能為力。奧勳先生躲在你母親背後比我有用多了。至於你,你盡可回來。這件事需要從頭到底集中精神,需要細致的觀察,處處留神,不怕降低身分,說話要慎重,一舉一動要會作假,這些都與藝術家的氣質格格不入,所以你不能有什麼作為。
人家告訴你還沒有立遺囑,其實早已立了,你可以相信我的話。但遺囑可以推翻;而隻要你的膿包舅舅活著,他始終免不了內疚,逃不過宗教的影響。你們的財產將來要靠教會和攪水女人鬥爭得來。早晚有一天,那女的對老頭兒會毫無作用,讓宗教來支配一切。隻消你舅舅在世的時候沒有作什麼贈與,也沒有改變財產的性質,那麼一朝宗教占了上風,什麼都好辦。你應當請奧勳先生盡量注意你舅舅的財產情況。我們需要知道他的產業是否抵押出去,存款用什麼方式,用誰的名義。承繼人隻要有點兒小聰明,便能使老年人明白把家私送給外人等於送死,那就能在侵占行為才開始的階段加以阻攔。可是象你母親這樣不了解世情,不以利益為重,宗教觀念十分濃厚的人,能不能貫徹這一類的計劃呢?……總之,我隻能提供意見。至此為止,你們的行動隻會打草驚蛇,也許他們已經在辦手續了!……奧勳先生說道:“這才夠得上稱為法律顧問的意見。”他受到一個巴黎訴訟代理人的賞識,心中很高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