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老翁卻是不客氣,對著楊舟一通數落。
楊舟也不氣惱,對老者越加的恭敬了。隻是,無論他怎麼想也想不起何時何地,見過這名老翁。
“老丈教訓的是。隻是,學生不記得何時何地見過老丈,還請老丈明示!”
“皮肉之相皆是虛妄,可憐世人皆以皮肉辨是非。無我相,我人相,方能參透本真……算了,給你說這些你也不懂。”
老翁擺擺手,有些索然,他一邊攪動鍋子裏的黃米飯,一邊道:“你我也算有緣,今日老頭子我就與你結個善緣。看你今日未曾吃過熱飯,老頭子便分你一碗黃米飯如何?”
楊舟搖搖頭,“君子不食無功之祿,老丈的好意,學生心領。”
“我最討厭你們這群讀書人,榆木腦袋。讓你吃你就吃,你還怕老頭子我下毒害你不成?”老翁慍怒道。
“學生萬萬沒有此意,隻是……”
“隻是什麼?”
“隻是,這黃米飯,讓我想起了那黃粱美夢的盧生。”
“迂腐,人生豈不是就是一場夢?敢想、敢夢才能有所作為,畏首畏尾、循規蹈矩,此乃大丈夫所為?”老翁言語犀利,字字誅心,猶如當頭棒喝,“大丈夫者,頂天立地,誌在四方,何苦在意者世間虛名。功名利祿皆虛妄,萬古成空,達官顯貴也不過世間凡俗,再顯赫也不過黃土一抔。長生於世,精神逍遙,於天地同壽,才是大自由,大超脫。”
楊舟苦笑,他看得實力,眼前這名老人的確是世外高人,身懷黃老之術、自由灑脫,無拘無束。
可是,子非魚,不是每個人的都可以得道遨遊,俯仰天地,自由自在,無牽無掛的。
“老丈所言極是,但人各有命,學生有學生的命,不能一概而論。”楊舟渾濁的雙眼之中閃爍著暗淡的光芒,似乎在緬懷、追憶……
“再者,學生追求功名,不是為了世間俗名,隻是為了完成雙親的祝福和遺願。”
“那你完成了嗎?你所做的一切,蹉跎了多少歲月?你追求功名,難道隻是為了完成雙親之願?你現在一無是處,一貧如洗,一無所有,甚至連孝道都未盡圓滿,人這一輩子很短,莫要留下遺憾啊。”
說罷,老翁不再理楊舟,拿出兩個陶碗,緩緩盛著飯。金黃的米粒在油燈光芒的照耀下顯得晶瑩剔透,散發著迷蒙的光彩。
楊舟也無語,安靜的端過老翁手上的黃米飯,看著騰騰的熱氣,想起此生種種,不由的有些熱淚盈眶。
此生苦讀尋功名,虛度蹉跎五十載。華發方知功名累,百無一用是書生。
若有來生,我楊舟絕不留遺憾!
黃米飯很香甜,很可口,入口即化,化成一股暖流,融入楊舟蒼老的軀體。楊舟隻覺得香氣撲鼻,胃口大開,一頓普通、粗糙的黃米飯他吃的猶如天上珍饈。
楊舟淚眼迷蒙,老淚縱橫。他想起了為供給自己讀書而吃糠咽菜的雙親,想起了家徒四壁的老宅,想起了此生錯過的紅顏,想起了病臥床頭的親人……
一生,數十載的點點滴滴似乎都在眼前浮動,成為永遠的過去。
一萬黃米飯吃完,楊舟仿佛將自己的人生咀嚼了一遍。
“哈哈哈……黃粱美夢,書生做個好夢。大夢幾千秋,今夕是何年?”老翁似乎化為了片片光羽,消失不見,他的聲音變得悠遠、飄渺,好像是穿越無窮時間、空間而來的仙音。
楊舟的眼皮越來越重,他昏昏欲睡,無法抵抗的睡意襲來,他陷入了沉睡。
夢中,他書生意氣,少年得意,高中舉人,進士及第,光宗耀祖。金榜題名、洞房花燭,官運通達,平步青雲,官至宰相,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功名利祿,青史留名。雙親安享晚年,厚葬祖陵。衣錦還鄉,落葉歸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