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窗外看了一眼,堂哥輕輕地歎了口氣說:“走!堂哥馱著你去摸摸月亮,以後卿卿長大了,堂哥就再也馱不動了。”把雞蛋藏在伯娘家,我拉著堂哥就往外走,站在堂屋的門檻上,我利索地騎到堂哥脖子上。堂哥在房子四周繞了一圈,最後站到後麵的小山坡上,黃泥堡看不清了,隻看得見星星點點煤油燈的亮光。往毛家灣方向看去,我想起遠嫁的纓、毛小六,心裏頓時變得灰灰的。今天放學的時候,我鼓足勇氣走到毛小六麵前,把郝偉送給我的那支鉛筆塞到他手裏說:“明天我就要回昆明去了,這支筆給你留作個紀念吧!”毛小六愣住了,可能沒有想到我突然要走。他看了一眼手中的筆,正想對我說什麼,不料毛新國跑過來扯了他一下問:“你在這裏做麼子?”毛小六甩開他的手罵道:“娘賣×咯的,關你做麼子事?”我看到毛小六眼中有亮晶晶的東西,是眼淚嗎?沒看清。毛小六扭頭跑了,像陣風似的一下子刮得老遠。卿漢禾過來問我:“他為何罵你?”我忽然想哭,於是沒好氣地衝他吼了一聲:“關你屁事!”明天毛小六見不到我去上課,他會難過嗎?我想肯定會,因為我現在就難過了。
直到今天我才發現,其實我很喜歡毛小六,這種喜歡不像喜歡郝偉,它是一種說不出來的味道。反正一想到毛小六,我心裏就會很難過,而且永遠不願在人前提起他。眼淚悄然湧上了眼眶,我伏到堂哥的頭上,任憑淚水一串一串地滾落下來。抽泣了一聲,我對堂哥哽咽道:“堂哥,我想回家了。”第二天,天不亮我們就起床了,堂哥和幾個叔叔挑著東西,我們跟在他們身後往火車站趕去。走到那個山箐,也就是長向日葵的那地方,我想起蛟仙婆。回頭往黃泥堡方向看了一眼,什麼都看不到,但我能清晰地記起蛟仙婆那張悲痛欲絕的臉,能聽到她嘶聲的哭喊:“我錯了!今天是我瞎了這雙狗眼!”我忽然覺得很冷,縮了下脖子,雞皮疙瘩起了一身。蛟仙婆的病兒子我碰到過,而且不止一次地碰到,但我從沒打過他。向日葵的事已經過去很久,說不清為什麼我越來越怕蛟仙婆,遠遠見她我總是想辦法躲開,而且心裏會發慌,要走好遠才會平靜下來。我和妹妹自那以後再也沒說過向日葵的事,嘴上沒說但我們心裏都記著,每次往這裏經過我們都不說話,而且走得飛快,就像蛟仙婆看著我們讓我們害怕似的。忽然妹妹拉了我一下,她湊近我的耳朵小聲地說:“你看,蛟仙婆又種上向日葵了。
”定睛一看,那裏真的種著向日葵呢,我再次哆嗦了一下,雞皮疙瘩又起了一身。趕快把頭轉過去,我和妹妹都不說話了,也不敢再看,直到走出這個山箐,兩人才鬆了口氣。到火車站已經是中午,火車上人很多,我們一家仍作一團地擠在廁所旁,就像這裏是我們的專座一樣。一股熱烘烘的臭氣拂麵而來,頭頓時就暈了,我犯愁地想,這次我能活著回到昆明嗎?擠到窗前把頭伸出去,我大大地吐了口氣,之後就愣住了。在我的正對麵,呆呆地站著一個人——是卿漢禾。他臉紅紅的,褲腳和鞋子也被塵土染得紅紅的,就那麼眼巴巴地站在對麵看著我。想起昨天吼他的事,我後悔了,便難為情地咬住了下唇,臉跟著就熱了。卿漢禾迎著我的目光跑來。他從懷裏掏出兩個雞蛋,踮起腳尖遞給我。趕快伸手接住,我問他:“醜崽,你為什麼不去上課?”卿漢禾仰頭看著我,眼裏飽含淚水,他想說話但嘴唇顫抖得厲害,老半天都說不出來。火車徐徐地開動了,卿漢禾跟著跑起來,那嘴巴一張一合地就是說不出話來,他隻得拚命向我揮手。火車越開越快,在我模糊的視線中,飛跑的卿漢禾連同他腳下那雙騰空而起的紅鞋,箭一樣地射進我的心裏。把身子伸出窗外,我使勁揮動起手臂哭喊了一聲:“小叔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