輪到我時二姐夾了塊“砧板肉”,就是手掌大的一塊醃肉,這是我平時最愛吃的東西了,可此刻看看,我就想吐。才這麼一想,我就真的惡心了,於是忍不住嘔了一下。二姐扭頭看了我一眼,重重地用筷子敲了一下我的頭說:“你少在這裏裝模作樣的!”我沒有動也沒有吱聲,是想不起該說點什麼。勉強夾了根蘿卜條放到嘴裏,我咯嘣咯嘣地嚼著,可嚼了半天是什麼味道都不知道也咽不下去,頭沉得隻想拿根筷子撐在桌子上了。二姐精神抖擻,但也吃不進東西,估計炒菜的時候她已經吃得差不多了。哥哥妹妹和我的情況一樣,他們心不在焉地嚼著點什麼,呆呆的,一桌菜沒動幾筷,大家便很快睡去。第二天十點多鍾,我們前前後後地醒來了。折騰了一夜,人軟兮兮的,連個拳頭都握不緊了。
我出去一看,滿滿一桌子菜幾乎沒動,真是莫名其妙,那麼多好吃的東西怎麼會沒有人吃呢?找到二姐,我氣呼呼地說:“你忙來忙去其實並不想真的給我們吃什麼,早知這樣還不如不過年呢!哪有大過年的在夢裏找東西吃的事?”二姐板著臉說:“你不要說這種難聽話,那麼多菜你們想吃多少就吃多少,誰說不給你們吃了?”我說:“存心給我們吃,為什麼不天亮的時候吃?夜半三更把我們一個個抱到桌子麵前,誰吃得進去?剛才躺在床上我還問自己呢!昨晚的年飯到底吃了還是沒吃?我明明記得有一大桌子菜,可什麼味道都不知道,這叫過年嗎?”哥哥哼了一聲說:“白癡!你除了吃還知道什麼?這叫入鄉隨俗。”我扁扁嘴說:“還入鄉隨俗呢!搞得我現在都想吐,就像生病一樣。”二姐瞪了我一眼說:“大過年的,你隻管亂說嘍!”想起伯娘前晚交代的那些話,我趕快伸手捂住嘴巴。洗完臉我們就開始吃飯了,很遺憾,盼了一年的年飯竟是一桌剩菜,晚上再熱一次應該跟豬食的味道差不多了。
真奇怪!老家的年飯為什麼要夜半三更地吃呢?那感覺就像做賊一樣,山裏人的一向都鬼頭鬼腦的,他們到底害怕什麼?二姐站起來了,把些放不住的青菜端到大家麵前,大箸大箸地夾到我的碗裏,一個勁地叫我們多吃點。真是的,這些菜吃完了我還吃得進什麼去?把碗往二姐麵前一推,我說:“你不是說我們愛吃什麼就自己夾什麼嗎?為什麼要給大家分菜?”二姐說:“這些不都是你平時愛吃的菜嗎?”我說:“平時是平時今天是今天,過年了我為什麼還要吃平時吃過的菜?”二姐不好說什麼了,隻得把我碗裏的菜夾到自己碗裏。我端起碗夾了一塊白辣椒煮魚,夾了一塊砧板肉,又夾了一塊雞。二姐恨恨地看著我,小聲地嘀咕道:“好吃懶做的狗東西,吃你會挑好的吃,做事你怎麼就從來不會搶著去做呢?”我不做事,家裏過年可能有肉吃嗎?本想把這話說出來的,又怕二姐打人。聽伯娘說過年挨打,一年到頭都會挨打,很晦氣的,於是我閉緊了嘴巴。吃完飯我們去拜年,媽媽不在,這個家像盤散沙,拜年讓我有一種真正過年的感覺,因為大家必須一起去。
老家拜年就是拎上六個或八個糍粑去別人家,我們飯都不夠吃哪裏去找糯米?二姐靈機一動把蕎麵細糠和麵粉混在一起,做成糍粑的模樣,冒充糯米糍粑拿去拜年。這東西冷了以後硬硬的,哥哥說出門裝上一個就不用怕狗了,再凶惡的狗都經不住這種鐵一樣堅硬的麵團打擊。天還在下雨,伯娘說每到過年都要下個把月的雨,就像一個人老哭不會停住那樣,一出門就是稀泥。怕新鞋弄髒了,去卿漢禾家的路上我跳著跳著地走,隻一會兒二姐就發現了我腳上的新鞋。她眼睛瞪得大大地問:“你哪裏弄來的鞋子?”我得意地說:“是纓幫我做的,已經做了很久,堂哥怕伯娘看見不讓我穿,就一直放在學校,我前天跟他要,他才拿回來的。”二姐哦了一聲說:“她的手真巧,簡直和商店裏買的一模一樣。”說完這話,二姐抬頭往遠處看了一眼,悄悄地歎了口氣。二姐想纓了,我忽然也想纓了。哥哥曾經說過,人心是相通的,你想別人的時候也是別人最想你的時候。
真是這樣嗎?我把手卷成一個小喇叭,衝著遠處的山,大大地喊了一聲:“毛纓纓!”很快,我聽到了回音:“卿卿!”我漲紅著臉,拉住二姐的手說:“你聽你聽,纓在山那邊叫我的名字卿卿。”二姐沒有說話,妹妹在一邊咯咯地笑著說:“明明是山在跟著你喊纓纓嘛。”我凝神聽了一下,的確,山還在輕輕地喊著纓纓。扭頭往伯娘家的窗口看了一眼,一張臉閃了一下不見了,是堂哥嗎?哦,他跟我們一樣也在想纓了。忽然,我的鼻子哧溜一酸,是想起纓和堂哥的故事,心裏難過了。我沒有讓眼淚流下來,但也不想再說什麼,就悄聲無息地跟在二姐身後往卿漢禾家走去。二公公他們早就等著大家去拜年了,他們桌子上擺滿了吃的東西,有花生、瓜子、爆米花、小米糖和雜糖,還有一些昨晚吃剩的菜。我們圍著桌子坐下,二奶奶忙著拿土罐去煮米酒,就是把甜白酒兌些水放點沙糖進去煮,一人一碗,吃完再加。卿漢禾臉紅紅的,老在我背後轉來轉去,還不住地往我口袋裏塞東西。我不敢回頭看他,也不敢去碰自己的口袋,生怕二公公看見了叫我把他家的東西拿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