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害怕,菜吃到嘴裏,味道都辨不出了,還憋出一身汗。我真恨卿漢禾了,換個場合我不叫他滾蛋才怪呢!他這樣做不是存心害我嗎?飯桌上,大家說著吉利的話,發財呀大吉大利呀,都是一些平時聽不到的話。我聽著很別扭,就像伯娘要我說骨頭是財仙那樣別扭。扭頭看了一眼二姐,她一說話臉就紅,看來感到別扭的不止是我一個。哥哥臉皮最厚,一張桌子上就聽到他一個人在說“財仙”。為了說出這句話,他把一碗排骨都夾完了,輪到我時排骨沒有了。哥哥夾了塊肥肉放到我碗裏說:“來!四妹子也呷個財仙。”這麼肥的肉誰吃得進去?我夾起肥肉扔到他碗裏說:“如果你要把肥肉當成骨頭的話,就自己啃掉這個‘財仙’吧!”二姐重重地扯了一下我的衣服,這是暗號,進門時就說好的,意思是叫我閉上嘴巴。瞟了一眼二姐,她正狠狠地瞪著我。哥哥也不敢瘋說瘋講了,隻得硬著頭皮把那塊肥肉吃下去。吃飽了,我們起身走,二奶奶拿了八個糍粑塞到二姐手裏,這是回禮,然後把我們送到門口。哥哥米酒喝多了,走起路來有些晃悠。
他嘿嘿地笑著,又對二奶奶說起了肉麻話,什麼五穀豐登呀,什麼芝麻開花節節高,什麼來年開春滿堂紅呀等等。二奶奶笑吟吟地看著哥哥,親昵地拍打著他,叫他有空一定到屋裏坐。終於,我們走出二公公家,二姐笑著扭了一把哥哥說:“你可真說得出口喲!臉皮怎麼就那麼厚呢?”哥哥一本正經地說:“這有什麼?湖南人不就愛聽那些話嗎?”看著二姐手裏的糍粑,哥哥咂巴著嘴說:“你真機智!不動聲色就用鳥槍去把土八路的大炮換了。”二姐的臉漲紅了,她生氣地板下臉說:“又不是我們有糯米舍不得拿出來,你可不要說這種難聽話。”哥哥兩手一攤說:“怎麼是難聽話呢?我是誇我二姐聰明啊!”二姐不理他了,隻管往前走,回家放下糍粑拿了幾個黑麵團,我們又到叔叔家去拜年了。挨家挨戶地拜完年後,我們到宮建民家去。東西早就吃不進去了,我們就喝點米酒,吃點花生、瓜子和糖。從宮建民家出來,我們差不多全醉了,一個個走路都東倒西歪的,而且嗓門很大,狗都被我們嚇得四處亂竄了。年過完後,伯娘灰嘴灰臉地帶著二姐去了一趟豬圈,返身回來,二姐進門就給我兩耳光。
她臉都氣紅了,惡狠狠地罵道:“缺德啊!大過年的你怎麼想著去咒伯娘家的豬呢?那頭豬伯娘原本想拿它換點錢管一年零花,已經養得半大了,你一句話就有本事讓它短命,你到底是個什麼人啊?”二姐越說越氣,又打了我一耳光,最後她咬牙切齒地說:“你真毒!”哥哥在一邊火上加油地說:“可怕,明年過年大家最好想辦法避開,一不小心被她咒了那可是沒有解藥的。豬被咒了殺了還能吃,人被咒了隻有埋進土裏去,真到那一步你就是有冤也無處申了。”二姐重重地敲了一下我的頭說:“你去賠伯娘錢,沒有錢就想辦法把自己賣了!”哥哥說:“伯娘隻有自認倒黴嘍,她又不是什麼寶貝,拿出去賣誰敢買?”我哭著踹了一腳哥哥說:“要賣就先賣掉你這隻臭豬!”第二天,殺豬的那個男人又來了,他不費吹灰之力就殺掉了那隻病豬。伯娘家年前殺一頭豬,年後又殺一頭豬,可心情完全變了,就像在辦喪事,伯娘說起話來都有氣無力的。豬殺後,伯娘照例給我們送來一塊肉,豬小肉也小。看著紅兮兮的瘟豬肉我就惡心。二姐板著臉把那塊肉做成紅燒肉。
吃飯的時候,她咚的一聲把碗放到我麵前凶巴巴地說:“你不是愛吃紅燒肉嗎?這碗肉歸你了,以後想吃肉你去咒咒別人家的豬就行了。”我一聽就哭了起來,用手捂住嘴巴說:“不吃!我堅決不吃!誰要硬逼我吃,我就不吃飯了!”哥哥說:“不吃,拿繩子把她捆起來硬塞,讓她把瘟豬肉吃進去以後好長個記性。”聽哥哥這樣說,我家裏都不敢待了,端著碗撒腿就跑。瘟豬肉吃了很多天,每次端上桌子我就被罵一頓,最後剩下半碗隻有倒了。剛過完年,天天都在吃肉,因為這個緣故,家裏人吃起東西來挑三揀四的。
伯娘的臉一直沒有晴朗起來,她天天刮痧,脖子紫黑紫黑的。卿漢禾說,他家的豬瘟後二奶奶也在家裏躺了幾天,最後是吃了幾劑中藥才緩過勁來。如果知道豬是我咒瘟的,二奶奶不叫媽媽賠錢才怪呢!直到這天,我才發現卿漢禾是真心實意地對我好,很想對他說幾句感謝的話,誰知憋了半天都說不出來。已經習慣他說我好了突然去說他好我覺得很別扭,隻一會兒就緊張得冒出汗來。真說不出口啊!但以後我會對卿漢禾好的,起碼我再也不會欺侮他了。又想到豬瘟的事,很可怕,我到底是人還是鬼?怎麼隻有鬼才做得到的事我也能做到?難道我是個鬼不成?這麼一想我害怕極了,真想找個地方把自己藏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