抬頭看著菩薩黑黑的臉,我覺得他很可憐,一年到頭被伯娘熏得頭昏眼花的,結果伯娘對他說些什麼都不知道,如果他的兩條泥腿能走路的話,我想他早就跑到別人家去了。伯娘開始分解豬肉,她麻利地把刀舞來舞去,半片豬很快就變成一條一條的肉。叫了我一聲,伯娘用刀尖指著門外對我說:“去地裏給伯娘剝幾片白菜葉回來。”菜葉很快弄回來了,伯娘拿起一條豬肉放到菜葉上,叫我挨家給山上的親戚送去。這是老家的習慣,誰家殺豬都要給親戚朋友送上一塊肉,你送來我送去,過年前基本天天都能吃到肉了。栗山嶺數二公公的輩分最大,伯娘要我先給他們家送去,然後再去送別的叔叔,說順序送錯了,二公公會不高興的。豬肉還是熱的,就是隔著菜葉我的手都能感覺到一種溫熱。眼前浮現出早上豬兒在我麵前撒嬌的樣子,我的心咯噔了一下,趕快在路邊扭了片苦菜葉把豬肉的溫熱隔開,隔開我的記憶。拐了個彎,我來到卿漢禾家門口,這是我第一次到卿漢禾家,還沒敲門心就怦怦地跳了。我吐了口氣定定神,輕輕地在門上敲了三下。門開了,卿漢禾伸了個頭出來,見我手裏捧著肉他臉一紅,身子很快閃到一邊。
我一腳跨進門檻,卿漢禾隨後把門關上,瞬間的感覺就像掉進一個黑洞,我站在原地動都不敢動了。卿漢禾擦著我的身子走到前麵帶路,我們摸黑走了幾步拐了個彎,眼前終於出現一縷亮光,是屋頂上的兩片亮瓦把一束白光投在方桌上。桌下火塘裏的火,紅紅的,一鍋飯高高地吊在火上,滿屋都散發著米飯的清香。四處張望了一陣,我長長地吐了口氣,對卿漢禾說:“就你一個人在家呀?早知這樣我就不用害怕了。”卿漢禾問:“你怕麼子?”我說:“怕你爸爸和你媽呀,如果你們家沒有他們,我肯定天天都會來找你玩。”卿漢禾小聲地說:“娘和爹爹都蠻喜歡你咧,怕他們做麼子。”我說:“他們喜歡我有什麼用?我就是害怕碰到他們嘛,每次遠遠地看到你爸爸我就想跑,你天天跟他在一起就一點都不害怕嗎?”正說到這裏,忽然聽到二奶奶叫我,循聲看去二奶奶就坐在桌子旁邊的陰影裏。腦袋嗡的一聲,我隻差沒一頭暈過去,想著自己說的話我站都站不住了,隻巴望地上裂開條縫容我鑽進去。心驚膽戰地走過去,我把肉小心地放到桌子上,低垂著眼簾對二奶奶說:“我家今天殺豬,伯娘叫我送塊肉過來給你們。
”二奶奶笑吟吟地問:“你娘何時回來?”媽媽也許永遠不會回來了,但這種話我是不會對人說的,於是我說:“不知道。”二奶奶說:“今日就在我屋裏呷飯咧。”我一聽急了,趕快說:“我要回去了,伯娘還要我去給叔叔他們送肉呢!”二奶奶說:“不忙,呷了飯再走咧。”我邊搖頭邊往後退,嘴裏一個勁地說:“不不不,我不快點回去,伯娘會罵人的。”顧不上聽二奶奶再說什麼,我跌跌撞撞地摸到門口,拉開門就飛快地彈出去。陽光刷一下灑遍我的全身,很溫暖,我不由得長長地吐了口氣。就在這時,身後傳來吱呀的開門聲,是二奶奶抓我進去吃飯嗎?我拔腿就跑,卻聽到卿漢禾在身後叫我。卿漢禾小鹿似的躥到我的麵前,一個勁地往我口袋裏塞花生,他興高采烈地說:“要過年了,娘剛剛炒的。”我摸了一下口袋外麵,熱乎乎的,花生果然剛炒不久。往卿漢禾的身後看了一眼,我埋怨道:“真是的,你為什麼不告訴我你媽在家呢?害得我當著她的麵說出那樣的話,以後看到她我都得想辦法躲起來了。”卿漢禾說:“真不用害怕咧,娘和爹爹都蠻喜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