題魯齋先生遺書後
嗚呼,言語文字果君子之所尚乎?沉淪於言語文字者常背馳於聖賢之道。言語文字果君子之所絕乎?舍棄夫言語文字者又何以求聖賢之心。自洙、泗、伊、洛之教行,蓋未有絕此而不習以從事於空無所援 【 「援」原作「獲」,據元刊本改。】 者。而世不察,皆曰:「言語文字,末也,此不足治也。」曾不知千載而下,去聖益遠,舍此吾何從而求哉!乃曰:「吾惟躬行雲爾。」嗚呼,吾未聞學之不博而有以為致思之地者,吾未聞言之不文而可以傳精微於久遠者。魯齋先生非篤學力行君子歟,平生蓋未嚐為言語文字者。今先生遠矣,學者不可得而見矣,幸有遺書六卷者在,猶得見其彷佛焉。不然,百世之下,先生之學何自而見也耶。
書續夷堅誌後
右遺山元公續夷堅誌四卷,述金季災異事也。昔者聖人語常而不語怪,春秋二百四十年間,所書何災異之眾多歟。將天出此以警時君,而聖人筆之以戒後世歟?宜其深切著明之若是也。蓋天人之間,一理而已。故人事作於下,則天變應於上,有不期然而然者。夫春秋之時,去先王之世未遠也,法度未至大壞也,人才猶眾多也,然其變故已如此。矧後世衰亂之極者乎!餘觀三代而下,其衰亂未有若晉之甚者也,故災異亦未有若晉之多者也,而宋、金之季實有以似之。其在南方,番陽洪公為之誌;其在北方,遺山元公續其書。凡天裂、地震、日食、山崩、星雷、風雨之變,昆蟲、草木之妖,蓋有不可勝言者矣。他時誌五行者尚有稽焉,未可以稗官小說目之也。傳曰:「國家將興,必有禎祥。國家將亡,必有妖孽。」讀是書者,其亦知所警懼矣夫。
題丞相東平忠獻王傳
至治二年冬,天子勵精圖治,獨任丞相,期複中統、至元之盛。丞相亦感激盡力,銳然勇為,思稱天子責任之意。君臣同心,親信無間,真千載一時也。當是時,朝廷肅清,刑賞攸當,忠直獲伸,奸邪斂避。天下之人,莫不延頸企踵,想望太平,而小人怨恨,思害之矣。明年,駕幸上都。是夏,上嚐夜寐弗寧,命作佛事。丞相奏曰:「民惟國本,財出於民,用之無度,則取之無節,民不勝其困矣。古人有言:『財聚則民散,財散則民聚。』惟陛下留念。」上瞿然曰:「朕所經營,舍壽安山寺,餘皆完其故耳。民亦吾怨耶!爾後勿興建也。」西方僧言:「國家當有災異,宜大修佛事,釋囚徒。」丞相叱曰:「爾欲圖金幣耶!」因上言:「臣少無能,蒙陛下拔擢,待罪宰相。方欲除惡進善,致治隆平,諸人共沮撓之,臣度不能有所為矣。」上曰:「卿有事第言之,他人言朕弗從也。」天爵昔聞其事,心竊識之。因見國子司業孛朮魯公述丞相傳,感而誌其末。嗚呼,以先帝之剛明英斷,丞相之公平廉直,使天假之以年,精練悠久,廓包荒之量,明事理之幾,則其規舉施設,將大有可觀者,雖然,自古忠臣義士欲除奸邪,卒為小人所構害者,蓋有之矣。寧非天耶!寧非天耶!
題訪山亭會飲唱和詩
卿先生甄退翁讀書而不求官,集園亭於負郭之野,為歲時遊息之所。大德中,故翰林學士王公、宣慰使周公皆休致裏居,日偕修齋馬君、西泉郭君徜徉於退翁園亭間,飲酒賦詩,悠然娛樂。此其當時唱和詩也。昔人有言:「家無宗老則閨門亂,鄉無耆舊則風俗薄,朝無老臣則社稷經。」嗚呼,比年諸老先生相繼淪沒,前輩風流日遠,因退翁之孫克敏出示此卷,良用悵然。
題中山周氏施粟詩後
餘嚐經過定武,愛其俗樸而民敦,右族多而趨末者少,故凡郡中名卿碩士,喜與之遊。而周君者獨以貲雄,能於凶年出粟活其鄉鄰之貧者,餘益信其民俗之多美也。夫周君初非有求於世也,第心有弗忍焉爾。嗚呼,世之任斯民之責者,獨能無感於衷乎!然則周君之事,固可流聞而取信也夫。
書姚君墓誌銘後
至順三年春,敕省、台遣官錄囚郡國。天爵備員南台,分行嶽、漢、常、澧、辰、沅諸郡。囚在獄者無慮數百人,或無罪被桎梏,或有罪以賕免,既皆隨事正之。甚矣,民之可矜而刑辟不可不慎也。蓋用心無欺則可以察人之情偽,守法不撓則可以寄人之死生,自昔君子之治獄,如斯而已。故罰及而人不寃,法設而民不犯。因讀姚君銘章,重有感焉。彼十九人者,非姚君則亦徒死獄中。蓋當是時,江南歸附未久,國家勝殘去殺之教猶未洽也。今江南平定幾六十年,嶺海之間雖險且遠,寧無用心平恕若姚君者乎!夫姚君政績非一,而銘章獨書治獄之事者,亦欲為吏者有所觀省也。
跋胡編修上京紀行詩後
嚐聞故老雲:宋在江南時,公卿大夫多吳、越之士,起居服食,率驕逸華靡。北視淮甸,已為極邊。及當使遠方,則有憔悴可憐之色。嗚呼,士氣不振如此,欲其國之興也難矣哉。今國家混一海宇,定都於燕,而上京在北又數百裏,鑾輿歲往清暑,百司皆分曹從行。朝士以得侍清燕,樂於扈從,殊無依依離別之情也。餘友胡君古愚生長東南,蔚有文采,身形瘦削,若不勝衣。及官詞林,適有上京之役,雍容間暇,作為歌詩。所以美混一之治功,宣承平之盛德,餘於是知國家作興士氣之為大也。後之覽其詩者,與太史公疑留侯為魁梧奇偉者何以異。
題王彥禮赴鹽場司丞詩後
周官塩人掌鹽之政令,以共祭祀、賓客及王之膳羞而已,未聞富國以厲民也。後世財用無節,郡國始有鹽鐵酒榷均輸之製,而計臣裒刻之利興,民始蕭然重困矣。大德中,予初來京師時,鹽米甚賤,國用富饒。其後鹽日益貴,法製愈密,而國用亦未聞大裕也。議者可不思其故耶!彥禮以儒者筦鹽筴,於其行也,故推其本而畧言之。漢元始間,策賢良文學以民所疾苦,皆對曰:「願罷鹽鐵酒榷均輸,官無與天下爭利。示以節儉,然後教化可興,風俗可移也。」嗚呼,安得如斯人者而與之共議哉!
題諸公贈範偉可訪尋祖墓詩後
宋在東都時,公卿大臣多葬鈞、許、汴、鄭間,豈以子孫仕於朝者歲時便於展省歟。及遷國江左,南北隔絕,向之丘墓蕩為樵牧區矣。子孫雖有存者,逃難解散,亦莫知所之。範蜀公之墓在今許州襄城縣房村保,九世孫偉可獨能訪知其處而拜謁之。然則君子之澤,詎可以世計耶。蜀公當嘉佑間,擢知諫院,時仁廟春秋已高,未有繼嗣,中外危之。蜀公奮不顧身,直言切諫,章十餘上,卒賴其言以定宗社大計,茲其所以為有後歟。偉可之房僑居武陵,兩以進士會試京師。其修潔文雅,望而知其為故家子孫。噫,範氏其將複振乎!至順四年五月甲寅,趙郡蘇天爵書。
書林彥栗文稿後
餘讀林君彥栗之詞章,愛其清厲奇古,超乎高明,而無世俗之雜也。昔宋季年,文氣萎薾不振。國家既一四海,文治日興。柳城姚公、清河元公相繼以古文倡,海內之士蓋有聞風而作興者,彥栗亦其人哉。當延佑時,朝廷設科,方務以文取士,大江之南,士之求售於有司者恒千百人。彥栗於斯時獨刻意業古文謌詩,不趨時好。當路者奇其才,欲薦揚之,而彥栗不幸卒矣。嗚呼,天之生人也,與其才者或奪其壽,以唐之李觀、李賀,宋之王令、王回,皆天才卓越,非偶然而生,卒窮困不壽而死,然其文學已足暴白於後。彼富貴壽考震耀一時者,未嚐無人,或其事業不足以垂世,遂皆湮滅而無聞。若彥栗者,藉其詞章亦自能不朽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