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這樣,隻要他允了我,我說什麼都不願放手,不論他愛不愛我、有沒有來生,上窮碧落下黃泉,我就是要找他,誰要他應了我!」
情到狂時,便是如此嗎?爹的愛,偏執得好可怕,我卻沒有辦法指責他半句,隱隱為他堅持了一生的執戀而心酸。
「爹這麼說……對父親不公平。」也不知是舌頭上的哪根筋失誤了,話不經大腦地成串溜出口——
「你隻知自己是父親的軟肋,所以他可以任你予取予求,那你怎就沒有想過,這麼多、這麼深的感情裏,有一部分便是愛情?!他若沒有與你相同的情感,怎會任你對他做盡情人之事?
「大半年前,我還在為蕭眠的事困擾時,他要我從心而至。他開導了我好些話,問我對蕭眠有沒有那樣的情緒?心會為一個人疼,想擔待他的喜與怒、歡與愁,一生陪著他走,至死無悔?
「我反問他:「這便是你對爹的心情嗎?」他笑笑地回我:「是啊!」於是我又問他,是否對你說過這些話?他說,情到深處,無須言語,你會懂的。可我現在瞧,你根本就不懂!
「他遺憾,不是覺得自己的人生不圓滿,而是沒能給你更多,他總是將你擺在自身之前,為你著想太多、心疼太多,隻要你好,他便什麼都好。他比你以為的,還要更愛你,這麼明顯的事,連我都知道了,你居然不知道,還說這種話冤他,你到底有沒有良心!」
靈堂內,靜得隻剩我慷慨激昂陳述後、順不過氣來的喘熄聲,等我回過神來時,才發現自己已經拍桌站起,指著爹的鼻子像罵兒子一樣溜口……
完了!我這是在對誰說話呀……
「你……說得對。」爹一時不察,竟被我罵得乖乖認錯。「我被他拒過一回,心裏頭怕了,便不敢再奢想,隻當是自己強求,他拗不過隻得應了我。連他的用心都沒能體會到,是很不該。」
「呃……」既然他沒計較,我最好也不要去提醒他剛剛的放肆無狀,連忙亡羊補牢道:「其實,父親真的很在乎你,就算是將你拒於觀竹院外的那些年,心裏還是惦著你的。你以為,他為何從不肯讓我喊他爹?因為那是屬於你的,他連這個都替你設想了,不願奪占你一絲一毫的權利,即便隻是孩子的一聲呼喚。」
後來,我們又聊了很多,談我與他記憶裏的嚴君離,那個溫潤如玉、清雅卓絕、讓爹半生癡狂的男子;那個襟懷如海、教誨如山、令我一世景仰的嚴父。
我以為會很難受,但其實沒有,談著他,就如小溪蜿蜒流過,暖暖熨著心房。他本來,就是這般溫柔的男子,留給我們的,都是美好與幸福,想起他時,嘴角應該掛著微笑,而不是隻覺痛苦,這樣才對。
父親一定也希望這樣。
我們父子,從來沒有這麼貼近、這麼親密地分享過心事。
那是生平頭一回,也是最後一回。
天將亮時,爹的話也漸漸少了。
「你說他在嗎?聽得見我們說的話嗎?」最後,他這麼問。
「在,一定在。」真的我相信父親回來了,一直在這兒守著他最愛的人。
「你先出去,我有些話想單獨與你父親說。」
「好。」我起身,正欲跨出門檻之際,他忽然風馬牛不相及地冒出一句:「意同,你今年也二十了吧?」
雖不知爹為何突然在此時問起我的年紀,仍是本能回應:「下月初八,就滿二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