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太後娘娘呀!可遣個內官請駕。
中宮言訖皺雙眉,纏住了,聖母娘娘隻是催。太後因她懷著孕,陪笑臉,一聲應諾就依隨。
啊,淩內監,酈丞相倒不須召了,你去把萬歲爺請了進來。
若然問你為何緣,就說是,太後娘娘有話雲。別者事情休亂講,也莫提,昭陽現在我宮中。內官應命稱遵旨,退幾步,立刻飛身去請鑾。皇後遂入旁首內,整頓著,鸞綃風襖接天顏。漫談萬壽宮中事,且把那,年少君王表一番。
話說元天子雖則安心躲避,卻也緣看那些本章之事匆忙。這幾日因酈丞相告下假,那兼管保和殿的孟梁二相,竟一件件辦理不清。
雖是雙雙久在朝,他們的,才情哪及保和高。翠華有了疑難事,還要去,請問明堂怎麼調。近日派將兼管務,弄得個,手忙腳亂好勤勞。稿章疊疊千餘本,奏本紛紛百十條。梁閣老,疑決不開心大亂;孟龍圖,調停欠妥意深焦。齊談論,共推敲,麵麵相觀沒計較。猶恐自家差誤了,又把那,疑難奏上赭黃袍。
元天子所以十分忙亂了。堆下了千千萬萬的本章,逐件件的事,請旨施行,再不見梁孟二公委決一本。
龍心不覺大愁煩,沒奈何,自己調停自己觀。看了看,本本皆須親定奪;想了想,樁樁偏又盡疑難。厭起來,一揮朱筆批該部;怒起來,三擊龍書挺禦冠。罵幾句,梁孟二臣無用相;歎幾聲,保和學士小能員。龍意惱惱聖心煩,分發匆匆不暫閑。問過又批批又問,那本是,案頭猶似積如山。皇帝急得方生氣,走出個,淩瑞宮官跪請鑾。
啟萬歲爺得知:太後娘娘有請。
朝廷見說一回頭,問了聲,太後相邀為何因?內侍應聲言句話,即刻就,立呼擺輦不遲留。
啊,宮官,看便輦過來,到萬壽宮中麵見太後。
一聲傳旨應哄然,忙壞了,伺候宮娥與內官。這幾個,日月平分開寶扇。那幾個,玉蛇亂舞展雲。排隊隊,列班班,跪伏庭階請上鑾。元帝成宗離了座,身登著,雙輪禦輦就趨前。隻因天性多仁孝,聽見說,太後來邀不敢延。淩瑞內宮飛轉步,她先到,珍珠簾內報臨鑾。
啟太後娘娘,萬歲爺聖駕到了。
一聲通報不遲挨,太後母,跨下龍床體也抬。皇甫娘娘嗔又笑,倒隻得,端然迎出上宮來。鳴玉佩,響牙排,風拽長裙不露鞋。一到珍珠幔幔外,就下了,雕龍刻鳳九層階。但見那,速速傳呼聖駕臨,朱衣擺隊入重門。前邊是,彩飄動雲霞影;後邊是,宮扇分開日月形。一對對,紫袖昭陽齊引道;一雙雙,錦衣內監共扶輪。鑾駕進,寶車停,顯露黃袍翠帽君。國母娘娘開鳳眼,一見了,朝廷金麵喜還嗔。容慘淡,意淒清,悲忿填胸淚欲傾。耐著怒來含著恨,沒奈何,手抬鸞袖跪相迎。
啊,吾皇萬歲,臣妾昭陽後迎鑾。
天子聞呼眼一觀,看見了,中宮皇後伏車前。一天疏遠重相見,倒不覺,暗暗淒然又駭然。
啊呀,奇哉!怎麼中宮後也都在此?
想必連朝不得逢,沒了法,自尋門路出中宮。相同聖母商量就,假說是,太後娘娘請聖躬。故此預先來等候,要把那,前情後話細表衷。寡人一時無分曉,反落在,皇後昭陽圈套中。
啊唷,罷了!既已進宮,也沒有退回之禮。
先見慈容再作商,看她把,如何說話講綱常。寡人做著當今帝,難道怕,皇甫中宮用了強?再者遊園情一節,諒來已,盤查內監曉端詳。少停如若相提起,朕躬也,不必瞞來不必藏。雖則情虛和理短,隻須口快與言強。休懼怯,莫恓徨,但把威儀做個剛。
啊唷,是呀!連這幾天的躲避昭陽,也可以不必了。
皇爺相罷放開心,隨即就,跳下鑾車假吃驚。急叫禦妻休跪接,忙呼賢後快平身。輕頓足,半含顰,扶住昭陽拿印人。
啊唷,娘娘,你怎麼又出來行動?
好好安居宜極該,要甚緊,今朝又到上宮來。乘便車,走高階,豈不傷了腹內胎。如此疏防和忽略,若有甚,一差二錯怎安排。
咳!這也怪你不得,原是一個做將軍的人,如何耐得過這樣愁眠悶坐。
然而今後莫迎鑾,似這等,九叩三參腰必酸。夫婦之間拘來甚,你可把,君臣兩字放旁邊。
呀!三兩天不見,怎麼就覺禦妻消瘦了些?
莫因有甚不安康,朕看你,消瘦全非舊麵龐。胎孕在身該保重,休得又,自家疏忽惹災殃。
啊,昭容們過來,扶著娘娘緩緩地上階入內。
皇爺言訖半含愁,拉拉手,自己方才進裏頭。兩個昭容忙閃過,攙扶著,中宮國母款香鉤。娘娘聽了君王語,不由著,一陣溫存怒氣收。
話說皇甫後初時的主意,原欲要頂撞幾句。此刻見朝廷著實的一番撫慰,倒不好變起臉來。
隻得相隨進裏邊,再看著,慈悲太後怎生言。朝廷跨入宮門內,就對了,聖母之前一揖參。
啊,母後娘娘金安,不知呼喚兒來有什麼吩咐。
太後聞聽點首雲,官家你,消停坐下慢談心。皇爺欠體稱聲是,隨即把,龍椅拉拉擺列橫。聖母抬頭觀帝王,倒不覺,又怕又怒又心疼。難發怒,怕言明,幾度將提複住聲。天子一觀如此狀,慌忙地,折腰舉袖問殷勤。
呀,奇了!母後有什麼事情,為甚的欲言不語?
兒蒙撫長得為王,真正是,養育深恩難補償。有所欲時吩咐下,難道說,無知敢逆老娘娘?休輾轉,勿隱藏,母子之間說不妨。就便萬分難處事,再不得,要叫太後轉心腸。
啊,母後娘娘,有言明示。
君王說著欠龍軀,又把那,交椅拉拉坐近些。太後時間心倒軟,不忍將,重言責備發威儀。容慘慘,意寂寂,娘娘淒然一口籲。
呀,官家啊!我做了一個太後,用的是錦衣玉食,住的是鳳閣龍樓,還要怎麼稱心?還要怎麼如意?
今日差人請駕臨,並不為,有什所欲要如心。這般富貴還非足,你教那,士庶之家怎做人。老母相邀非別意,聽得你,近來朝內出新聞。諫正道,反偏心,拿著功名看得輕。故請官家來問問,難道要,不為明主做昏君?
啊,官家呀!你豈不想這當年的世界,原是大宋的乾坤。
主上昏迷政不良。你祖方興蒙古部,起雄兵,旌旗大舉滅南邦。恭宋帝,遭擒死在流沙地;端宋帝,被逼崩於嶺外方。留下幼君難獨立,陸秀夫,抱投大海也身亡。那時宋世家邦盡,你的祖,一統江山做了皇。
咳!也隻為宋君無道,不用賢臣,天命歸於我朝吞並。
你祖英明得受禪,真正是,禮賢下士聖恩寬。封爵祿,蟒袍玉帶酬文臣;賞功勳,鐵券金印贈武官。廿五年來崩了駕,把這樣,太平天下授孫男。
咳!官家呀官家!爾身尊九五,也該學爾祖的為君。
才做朝廷未久常,就聽了,奸臣準奏害忠良。幸虧皇甫門中好,他的那,龍虎佳兒剿外邦。全不怨,王上絕情拿眷屬;全不怨,皇家無道信投降。一雙姊弟興兵出,倒替你,平了朝鮮安外邦。
咳!君王呀!你不要不知好歹,這現在的天下,就算是皇甫門中保全的了。
不惟你等享升平,還安了,皇祖陰靈一片心。如此功臣和國士,我隻說,官家諒必不相輕。何期半點無分曉,竟在外,難為忠良皇甫門。
啊,官家,我且問你,那酈丞相既與真容相像,又認過了她的母親,這明明是忠孝王的正妃了,還有什麼狐疑不決?
一接東平那本章,官家你,就該究問酈明堂。先定了,改裝男子欺君罪;再查她,瞞昧夫家認母娘。酈相若然承認是,好好地,賜與皇甫正應當。這一來,豈非做了英明主;這一來,又算酬了忠孝王。兩處周全何不妙,你怎麼,偏心獨把保和幫。
咳,這也罷了,或者不信他是個女子,所以怪大眾傳謠。
自己原何卻又疑,差內監,詐稱議政去宣伊。騙得酈相明堂至,上林園,乘馬遊春兩並騎。這亦常情原不礙,就是那,不該留在館中居。
啊,君王呀!你好生地不避嫌疑,既然有忠孝王上本一端,不該相留同宿。
緣何用話又私挑,稱讚她,美麗渾如女子姣。說過就留同榻睡,豈非你,偷香竊玉有心苗?
咳!官家呀!你難道明知是國舅的原配,還要起了這樣私心麼?也真真荒唐極的了。
哪有為君忒不公,竟要與,皇親命婦兩私通?就拚將,自家斷送唐堯德。也負卻,臣下辛勤血戰功。理上算來行不去,心中想著亦難容。官家你若真如此,大壞了,英武仁明祖父功。
啊,君王呀!你想想萬一酈丞相果是麗君,被你款留同宿了,這件事傳將出去,可是個光大的美名?
慢說皇親不肯平,就便是,合朝文武也觀輕。堂堂一統山河主,怎麼倒,君奪臣妻起色心。猶幸未曾同過寢,不然竟,無私有弊大傷倫。而今此事休提了,諒你也,一念之差懊悔深。但是雲南來者女,如何又,生生立逼配王親?
咳!若是別人呢,他也將錯就錯的成了親了。然而這位國舅是做義夫的呀,他豈肯就娶冒名女子?
你限成婚一月間,逼得他,如今臥病十餘天。難以愈,不能安,一息奄奄命待捐。休說他,建立軍功真將帥;休說是,扶持社稷大英賢。他況且,中宮皇後同胞弟;他況且,國丈亭山獨養男。倘有三長和兩短,教他家,斷門絕戶意何安?
啊,君王呀!因而昭陽後親來告訴我,要救她的胞弟少華。
為今之計沒良圖,隻有個,試試明堂酈保和。是男是女知道了,也免得,大家疑惑與猜摩。
咳!官家啊!所以老母適才相召來。
意欲宣來辦件情,教明堂,淡描水墨一觀音。懷抱子,足登雲,義取今年我弄孫。待彼描完便賞酒,竟賜他,三杯沉醉玉紅春。聞聽此酒多靈驗,酈保和,一飲之間是必醺。醉後攙扶臨便殿,把他的,雙靴脫下驗虛真。腳大時,也知酈相原男子;腳小時,就曉明堂是女人。果若中宮親弟婦,賜與了,東平王子大家寧。
呀,哪知道一麵金牌出去,他已十天告假在家。
內侍回來複我言,說道是,保和有疾免朝參。病除假滿方趨閣,若要宣時十五宣。我想明堂雖這樣,隻怕他,被人繞纏故其然。官家你若宣聲召,酈丞相,扶病多應也上前。
咳!君王呀!皇媳婦要救同胞,不能久待。你可差個內侍,就去召了酈丞相進來。
太後言完就裏緣,元天子,又羞又怒暗相交。頃刻間,紅飛兩頰桃花瓣;登時裏,翠豎雙眉柳葉梢。龍椅一推微冷笑,勒了勒,赭黃袍袖發聲高。
啊唷唷,了不得了!了不得!這是昭陽後告訴後母的言詞麼?真真好笑!
朕躬雖則乍為君,難道這,倫理綱常都不聞?當日偏聽人誑奏,也無非,一時之錯誤疑心。比如穢物投清水,清水何能徹底清。至若明君逢女黨,少不得,明君也有一朝昏。前麵信實投降者,現放著,大膽奸臣劉捷們。過後事情分剖了,朕何曾,相虧老少二皇親?
啊唷,真真好笑!昭陽後呀,但是你等胞弟自己荒唐呀,怎麼倒以為寡人不是?
前上陳情那本章,朕隻道,已經訪得十分詳。因而一覽登時準,並未曾,不該專心做主張。
呀,哪曉得你的胞弟糊塗,又不曾拿個著實的憑據,又不曾察個分明,倚著狂妄的性兒,就冒認著老師為原聘。
那日明堂一進朝,朕就把,表章取出與他瞧。何期原本真男子,隻一看,大發雷霆不可消。
啊唷,那酈保和好不決烈,一看了國舅的奏章,竟嗤嗤嗤對半撕開。
扯碎書章亦未完,端立在,金鑾殿上發威嚴。說你弟,戲師誑聖真狂妄;說你弟,倚勢胡行大不堪。他的那,理正情公人難對;他的那,聲高色厲眾難言。其時國舅心慌了,倒隻得,待罪朝前叩首連。
啊,昭陽後,你想一個做門生的冒認老師為妻,那還了得!
保和還算看人情,他所以,將就些兒息了嗔。酈相若然翻下臉,哪怕你,正宮胞弟大皇親!
咳!中宮呀中宮,你坤道家不懂朝廷的大體。那酈丞相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統官僚掌風化的廷臣,如何可以輕輕得罪他?前者他若認起真來,竟扯過忠孝王來打一頓牙笏,罵一頓匹夫,那一個是門生戲弄老師,該打該罵的呀!休說是老皇親來不得一聲,就是朕躬也勸不得一句。
保和若要絕情腸,索性道,兩罪該歸忠孝王。他若說,誑奏朝廷宜治罪,聯隻得,要拿國舅下監房。他若說,戲弄天子當問斬,朕隻得,立綁皇親上法場。這是不能偏護者,你的弟,所為實在太荒唐。保和酈相留仁恕,看看點,同殿之臣不忍傷。彼既量寬容過去,寡人是,心中原欲放恩光。因而略略加嗔責,外貌嚴而內意幫。如此調停公道了,怎麼竟,還言朕護酈明堂?
啊,禦妻呀!難道叫朕躬反坐酈丞相起來不成?說他數落了皇後同胞,得罪了朝廷國舅?
這亦難於說出來,隻好是,暗中幫襯在心懷。若然竟護昭陽弟,教那些,文武私談也不該。再表遊園情一節,寡人要,對天立誓叫冤哉。
啊,中宮後,朕不過愛那酈丞相少年才貌,辦事精明,盡赤膽於明廷,布仁恩於天下。
朕躬故此甚憐伊,較之那,梁孟諸臣厚待些。他況且,提拔你家重際遇,治痊太後萬金身。別的功績權休講,醫好了,聖母娘娘大事奇。
咳!朕躬的這位母後,不比得享現成富貴的太後娘娘。
先皇守義就歸天,朕還是,幼小無知四歲男。聖母勤勞相撫養,今日裏,方能禪位坐朝前。恩似海,德如山,侍奉猶慚報不完。前者險些驚死朕,太後竟,一場大病勢奄奄。
咳!千虧萬虧,虧了一個保和丞相。
那時誰為解君憂,酈明堂,他竟公然獨出頭。一劑靈丹吞下去,太後就,身輕體健病根休。
啊唷,真真可喜,那酈保和竟治好了聖母娘娘病。
這件功勞深不深,難道非,皇家救命一恩人?朕躬念了他如此,怎麼不,分外加些愛與疼。那日相宣遊上苑,也無非,一時高興散心情。至於獨如明堂者,隻為伊,年少風流是妙人。
啊,禦妻,比如你們是婦道之家,見了同輩中一個有才又有貌的名媛,少不得也要相憐,也要愛慕。男女是一理的呀,難道朕就淺點兒情義?
況且明堂本是男,君臣就,相親相愛有何幹?那天召入來遊苑,隻不過,做做詩來盡盡歡。到晚已經明月上,聯自然,款留便在館中眠。
啊唷,真真可笑!那上林園雖雲內地,原是群臣宴會之所呀。
皇祖當年每散心,就召那,意中所喜一班臣。文臣等,題詩獻賦爭誇巧;武職們,射箭拉弓各顯能。朕亦侍於皇祖側,看諸人,領筵應製亂紛紛。何曾不,酒闌席散方才出;何曾不,館裏樓頭到處行?朕叫明堂眠一夜,這件事,怎生就當大新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