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回 昭陽宮元妃候駕(3 / 3)

話說酈相自從在王親府看病回家,雖說要挨過忠孝王婚期,卻也原受了些暑氣的了。

當胸飽塞欠舒寬,日日愁眠飯不食。心內有些煩欲嘔,倒吃些,家園桃李樹頭鮮。呆默默,悶懨懨,烏帽斜欹繡枕邊。梁氏夫人相取笑,倒像是,身懷六甲愛酸甜。於時假病成真病,哄動了,文武公卿合殿臣。

話說酈丞相上書稱疾,滿朝中無不知他是一位當道能臣,哪一個不來趨迎問候?

一聞告假在梁門,大小朝官盡吃驚。宗室君王俱亂亂,國公侯相亦紛紛。有幾位,忙著世子宮官到;有幾位,急遣王孫郡馬臨。六部尚書親至府,十三科道自登門。還兼那,一班好友諸朝貴;還兼那,文武門生眾俊英。一隊一班忙不住,盡來相府問安和。才見那,高車大轎哄然去;又有那,快馬飛鞭取次臨。酈相明堂皆不會,隻叫的,親隨榮發謝諸人。這幾天,非惟外麵爭迎客;家內也,意亂心忙上下驚。老封君,幾次隔簾呼保重;康太太,多回近榻試寒溫。王德姐,愁容可掬紅腮淡;柳柔娘,笑暈頓去翠黛頻。梁閣老,朝政匆忙難看視;太夫人,經心調理極殷勤。保和有病非同小,倒像是,搖動驚天柱一根。這日王親求見麵,正值那,明堂悶悶坐床中。

話說當下武憲王到來求見,酈丞相正然悶臥在床。梁氏夫人也坐於紗廚內相伴,勸他放意寬懷。忽聞榮發報說:武憲王親到府問安,有話要求麵見。

心中不覺大驚煩,惱又加來怒又添。一皺雙眉惆悵極,說了聲,王親府內好歪纏。

啊呀,真真厭極!這是我行醫不好,弄出這些煩惱來。

國丈亭山太可嗔,三番兩次混纏人。早回差個家丁接,我已是,覆道難來病在身。知得之時該已了,有什麼,滔天大事又登門?

啊呀,好沒分曉!我也告假十天,難道廢了王爺的國政,倒來替你看病不成!

理上如何講得來,王親實實也癡呆。你家獨子如金玉,難道說,我的身子如土埃?知有疾兒還要請,分明是,教人扶病就前來。

啊呀,豈有此理!榮發何在?小的在廊下伺候。既如此,你去向武憲王行個禮兒說:我受了些暑熱,身子著實不安。故此告假十日,連閣中也不能進去。老千歲駕到,有失相迎。家爺現在臥病內房,不能相見。多謝王爺親來探問,改日謝步登門。小的領命。

榮發當時應聲高,轉身飛步出廳寮。先屈膝,後嗬腰,婉轉而言稟一遭。武憲王爺聞此語,沒奈何,手拿方子道根苗。

啊,管家,煩你再行一次,孤這番來本不是求看病,一是請安,二是要相爺改個方子。我家小王爺服了大人的靈藥,已覺胸中寬舒,神思不甚恍惚。隻是發燒未退,夜睡難成,飲食不思,再加四肢酸疼。故帶前日原方在此,相爺不嫌煩絮,再求增減增減。

勞你辛勤再走番,可為我,美言一句相爺前。孤家就在廳中等,求大人,改過方子便擲還。國丈於時言罷遞,小堂官,慌忙跪奉又飛傳。

話說榮發持方入內又走到廊下,明白傳言,把武憲王意思細述一遍。

明堂聞語一思量,便叫丫鬟取進房。侍女應聲忙獻上,小主公,亂催仆婦與梅香。

呀,你們這些奴才,呆看些甚?快取筆硯過來,改過方子,打發回去罷。

一班婦女應聲高,亂取文房向上跑。捧過筆來磨了墨,酈丞相,翻身坐起就提毫。心內懨,意中焦,揮動龍蛇也不調。梁氏夫人旁首看,倒惹得,一聲失笑綻櫻桃。

呀老爺,你就帶草連真也還可認,怎麼都是看不出的淳化體?

酈相聞言笑起來,夫人你,不知此法最佳哉。如斜反正龍蛇勢,後斷還連雲霧埋。更改藥方宜草字,圖一個,筆尖飛舞不遲挨。明堂言訖隨揮寫。趕得那,水墨淋漓帶著來。梁氏夫人心內急,忍不住,開言又說小三台:

啊,老爺,這藥方是治病的,怎麼亂塗?

也要心中想一番,宜涼宜熱始周全。雖然一劑岐黃藥,人家的,性命存亡在內邊。況複東平熱未退,還該要,用些發散起風寒。明堂見說微微笑,也便揮筆一壁言:

咳!忠孝王也沒有什麼風寒,就發熱也是虛火。

用些溫補與他吞,好待伊,打起精神好做婚。無甚狐疑無甚礙,藥不殺,東平王子你門生。明堂言訖眉頭皺,擲尖毫,改了前方叫一聲:

啊,丫鬟過來,把這張方子遞與榮發,叫他對武憲王說:改是改了,一是家爺在病中用藥,不甚精明。二是擬想成方,未診小王爺的脈氣。如若吃下去有效呢,再用一劑,我下回另開。如若吃下去無效,不必再服了,請太醫看罷。

酈相言完就退將,一推筆硯倒牙床。侍兒答應忙傳出,小堂官,依命而行往外廂。見了王爺單膝跪,便把那,主人言語稟端詳。亭山國丈連聲謝,我這就,回轉家門帶轉方。

話說武憲王回到府中,就把那不能與明堂麵見相懇改方的話細說了一遍。發下方子,叫家人持出購藥去訖。

忠孝王爺聽父言,又愁又急又生煩。情悶悶,意懨懨,滿腹憂思不喜歡。

啊呀,如何是好?這又是難殺孤家了。

議得良謀要脫靴,他卻又,偏偏一旦病沾身。不知是,果然那日侵將暑。不知是,委實前番惱壞伊。這倒叫孤難以處,酈丞相,莫非見怪來裝虛?

咳!他若果然有病,但願早早輕強。

好待中宮做主張,脫靴一看視端詳。是男是女分明了,叫我也,放下心來放下腸。如若淹然難得愈,使孤家,呆呆癡等怎生當。

啊呀好生煩悶!怎生挨得這十天?

王爺不覺又心焦,急得個,五內如焚體又燒。短歎長籲多少遍,愁情苦緒萬千條。憂不解,夢難消,盼一朝來又一朝。隻等保和丞相愈,才可以,脫靴驗看展眉梢。慢說忠孝王爺處,再把那,內院深宮表一遭。

話說元天子初五晚間,坐於便殿中觀本。叫起權昌等來,一個人不見,隻有昭陽行走的內侍應了一聲跪下。

王爺一見吃驚言,為什麼,近侍諸人不上前?爾等俱皆隨國母,怎生倒,他們躲過爾當先?中宮內侍聞聽得,隻得就,跪近朝廷奏事端。

啟萬歲得知:那權昌等四個近侍,娘娘已日間調去問話,故著奴婢伺侯王爺旨意。

少年天子一傾聽,不覺把,兩道龍眉皺一皺。聖意沉沉呆半晌,天容淡淡變三分。心內駭,腹中驚,不好明言暗自吟。

呀是了!今日間聽國母進宮,必定把朝內事情,及欽限完姻勾當對她女兒說了。

因而調去眾宮官,要問從前以後緣。朕若此時臨正院,那個人,叨叨必有許多煩。一定說,無情難為他胞弟;一定說,用意周旋酈宰官。再或保和留宿事,婦人家,多心一發動疑端。不如休入宮中去,朕索性,遠遠避開四五天。等待事情耽擱了,昭陽君,雖然絮聒也遲延。

啊呀,是呀!寡人不能進了宮,便怎麼處?

朝廷主意一調停,於時竟,不進昭陽正院門。白日裏,便殿辛勤觀表本。黃昏後,深宮快樂幸妃嬪。連朝疏遠新王後,各院相親舊美人。猶恐娘娘多絮聒,索性是,鑾車無跡扇無形。慢言年少君王事,且表才能國母情。送了太妃歸去後,初五日,專車就等聖明君。心抱恨,意含嗔,直至黃昏尚未臨。隻等得,新月半沉宮樹暗;隻等得,暮禽爭宿上林深。左瞻右盼無消息,早已有,內侍前來奏一聲:

啟娘娘:萬歲爺駕幸西宮,有旨叫關了正院。

中宮王後一聽言,沒奈何,忍了雷霆怒叫關。內監應聲忙出外,娘娘也,自回龍鳳帳中眠。香篆冷,漏聲殘,早見紅霞射半簾。國母恐防君即到,辰裏就,梳妝完備候龍顏。隻等得,用完禦膳天交午;隻等得,進過參湯日已偏。隻等得,半抹暮雲橫晚樹;隻等得,一勾新月掛重簾。隻等得,神思困倦雙眸合;隻等得,氣忿交加兩黛攢。這日依然無見駕,又跪下,代傳聖旨一宮官。

啟娘娘得知,萬歲有旨,因國政匆忙不能親至。叫奴婢代傳聖旨,請娘娘保重身子,就此閉宮。

王後聞言暗咬牙,一展袖,便呼內侍複官家。近臣退後昭陽閉,娘娘又,回入昭陽怨翠華。

卻說皇甫後又等一天,不見朝廷駕到。那心內的愁煩,意中的氣惱,又不便形於顏色,又不便發出雷霆。可憐她那將軍的性兒,哪裏忍耐得住這等的氣?

一臨寢室坐於床,不卸花鈿不卸妝。半曲柳腰嬌怯怯,微遮粉麵恨茫茫。心慘切,意悲傷,一口長籲暗忖量。

啊呀,罷了!罷了!嫁什麼天子!做什麼娘娘!

一入宮中舉動難,滿門骨肉不團圓。人說是,椒房國母方為貴;我觀來,鳳閣龍樓倒像監。這如今,胞弟病危難看視;這如今,吾王薄義竟分殘。昨日裏,公然去與妃嬪樂;今日裏,假意托言政事多。文武官兒千百個,難道就,樁樁都要自家專?想因慚愧情虛了,怕到昭陽正院間。

啊呀,君王啊,你竟與我一個不能見麵的法兒!

這亦真真太絕情,算得個,當今無道一昏君。就不念,多時夫婦從前愛;也須憐,近日龍胎懷在身。說亦苦傷言亦痛,竟將我,連朝冷落當旁人。無見麵,不聞聲,去幸諸妃任意行。再若消停三四載,看來要,一朝關入冷宮中。

啊呀,真真罷了!做到王後尊,還到這等地位,那富貴榮華四字可以不羨了。娘娘想罷氣長籲,止不住,淚濕飛龍舞鳳衣。宮女兩班忙進步,垂了手,俯眉承睫勸低低。

啊,娘娘,放開些愁煩,保重身體。夜深了,請安寢罷。

王後聞聽始卸妝,寬衣睡下鬧龍床。一班宮女方才退,這娘娘,徹夜無眠恨滿腔。自歎自嗟真慘切,獨言獨語實淒涼。聽著那,風吹玉漏聲聲遠;聽著那,夜擲銅簽韻韻長。略略朦朧天已曉,景陽鍾動早催妝。

話說皇甫後一宵不睡,聽得景陽鍾響,隻得下榻梳妝。

娘娘臨鏡正烏雲,脂不施來粉不勻。梳洗完時用過點,又坐在,昭陽殿上等朝廷。隻等得,樹陰半轉回廊暗。隻等得,簾影橫斜畫檻低。哪裏有,錦袍內侍扶輪至。哪裏有,紫袖昭容掌扇臨。依舊是,蹤跡沉沉花院靜。依舊是,聲聞寂寂玉階平。中宮忿極難當了,忍不住,一咬銀牙暗發嗔。

啊唷,本宮好恨,看這光景又是不來的了!

昏君太也沒情腸,怎麼竟,斷絕夫妻恩愛長。呆等三天還不見,他想是,近來酒色兩般忙。真正亂,太荒唐,叫我如今怎主張?

啊呀,罷了!左右是這般,就待我自己做主罷。

盼一朝來又一朝,料然難見赭王袍。本宮就便求王上,他也是,不肯周全做主調。再若遲延三四日,豈不要,家中急殺我同胞。

啊啊是嚇!我也癡了,等什麼天子?望什麼君王?就見了朝廷,也是無益。

不若無須見帝王,就傳我,中宮懿旨召明堂。保和學士如隨至,本宮竟,灌醉他時賞幾觴。酈相雖然天子愛,也不敢,發威抗逆我昭陽。待中酒後無防備,好叫那,芝田胞弟放心腸。終朝呆等難成事,隻好這,自己施行與主張。啊且住!這昭陽宮到底內地,那酈相現在是外臣,如若召他進來脫靴驗看,又不曾請問朝廷,這倒是本宮有失體統,不避嫌疑了。

萬歲如若論是非,說起來,般般倒是我情虛。他自然,刁言會講人之錯。他自然,巧語能遮己的非。不想到,留宿花園無內外。必定雲,擅宣廷宰有嫌疑。那時我倒難分辨,反隻好,閉口無言伏了低。

咳,這個不妙,還須另作主張。

做事須當占上風,若然如此沒神通。同胞手足俱難過,我長華,怎在昭陽掌正宮。

呀,且慢!我想要試探明堂,免不得要奏知聖上。

但是如今帝躲開,本宮也,不甘不值去求來。若然自己差人召,論大體,擅見廷臣也不該。左右為難難殺我,這一樁,愁煩事件怎安排?

咳!有了,我竟去求太後娘娘罷,這倒是個主意。

若然聖母來垂憐,必依我,去召明堂麗宰官。太後出麵無了說,朝廷就惱也難言。那時試試男和女,是不是,驗個分明心也安。

啊呀,是呀!隻有這條門路了。

保和丞相若裙釵,料必是,弟婦王妃孟麗君。方必更求天子命,我竟懇,上宮太後主張行。君王猶自存私念,難道竟,太後之言也不尊?無可如何無可奈,自然的,一封丹詔賜完姻。那時全了同胞弟,完了我,為願連枝一點心。

咳!我也說不得了,就往萬壽宮走遭。

娘娘想罷怒填懷,一掠雲鬟立起來。烈烈轟轟宮內主,嵬嵬赫赫王後身。橫翠黛,泛紅腮,厲色高呼把輦排。

啊宮官們,看輦過來,我要去麵參太後。

中宮王後此聲呼,眾人竟,麵麵相覷理會無。這半邊,彩袖宮蛾看內侍。那半邊,錦袍內侍看宮娥。娘娘方欲回言喝,有兩個,心腹昭容伏地呼。

啊呀,娘娘保重要緊。

許久安居不下階,今朝何苦出宮台。娘娘有甚言和語,也可以,請了王爺到此來。若要上宮參太後,隻恐怕,忽然勞碌動龍胎。昭容諫罷齊頓首,這國母,手拂鸞綃叫門開。

呀,你等開門,不須攔阻。如今胞弟床中臥病,父母堂上憂心,恨不插翅而飛,哪在出宮一次?

不用讒言阻我行,本宮要,麵參太後訴衷情。同胞手足如相失,就有這,血塊龍胎待怎生!

嗯!宮官們,還不快些備輦。

娘娘言訖一推簾,自己就,走出昭陽大殿前。慌壞了,彩袖雲肩諸彩女;慌壞了,錦袍玉帶眾宮官。這幾個,忙抬龍鳳雙輪輦;那幾個,急擺雲霞五色幡。亂亂哄哄齊侍候,挨挨湊湊共當先。遙擺駕,遠排班,扇影相交羽蓋旋。王後方思離正院,高坐在,金根玉輅寶車中。不知此去依聽否,我已是,九十餘張要住談。起頭篇,恰值中旬正月內;完一本,又當望後仲春天。書案上,半搖翠幌燈將盡;繡窗前,滿照花庭月正圓。別緒閑情聊點綴,殘篇剩墨略留連。要知以後如何事,免不得,十五完時十六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