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母親,又來了。孩兒不要女人服侍。
尹氏王妃啐了聲,低頭隻得又沉吟,想出家中一個人。
咳!芝田呀,你這不要那不要,難道由你獨自一個病在靈鳳宮不成?
我想家人老呂忠,他到卻,小心誠實性從容。不如去叫伊來伴,相呼相喚也可同。若說竟由兒獨宿,這個是,實難放膽與寬胸。太妃言語猶未畢,小王爺,應諾連連道謹從。
啊母親,叫呂忠來相伴孩兒麼?好好好,謹遵慈命。
當年逃難出江陵,我合他,同睡同行叔侄稱。今日叫他來作伴,真正是,多時疏闊又相親。太妃見說桃腮笑,倒罵了,懵懂癡兒三兩聲。
咳,真正可笑!這麼執性的冤家,倒不要青春妻子相陪,情願叫年老家人相伴。
王妃說著笑還嗔,蘇娘子,在側聽言倒不寧。暗叫幾聲賢小姐,真正是,狠心負了這皇親。於時同在房間坐,忽然那,雷緊風狂電更明。
話說房內正言之際,忽然問催雨的雷聲一陣緊似一陣。太妃立起來道:我說要下雨了。孩兒,你可自家保重,我就去吩咐叫呂忠進來。
王妃言訖帶妻涼,把手攜攜要出房。國丈臨床重扶慰,孩兒你,放開愁悶勿悲傷。今日不請明朝請,這件事,依計行來容易商。忠孝王爺連聲諾,支持著,微微抬體送爹娘。蘇娘奶奶相同出,太妃就,吩咐傳言到外廂。
話說尹氏太妃到舞彩宮中坐下,就把呂忠喚將進來,吩咐他小心服侍,著意相陪。快叫仆婦們送進鮮粥小菜,整備著應用充饑。
呂忠奉命應連聲,搬進深宮靈鳳門。枕席俱皆鋪在內,正是那,炎炎天氣好安身。於時收拾都已畢,立到床前候主人。相勸用些京米粥,又獻上,濃煎頭湯半杯參。王爺斜掛羅幃坐,眼看家丁叫一聲。
啊呂忠,你自坐著便了,不必拘拘主仆。
當年可記共逃災,叔侄稱呼叫過來。今日不妨陪著坐,我病中,且將主仆禮丟開。家丁見說稱不敢,奉命相陪站也該。千歲若提當日事,真正折死老奴才。呂忠正與王爺說,隻聽那,電閃雷雨已催來。好利害呀!白電如銀射綠窗,雷聲響處震華堂。催花劈樹風頭勁,王爺一聽愁悶添。老家人,下闥關門著了忙。
嗬唷好生大雨!小千歲下了板闥罷?
千歲床中應一聲,呂忠下闥就關門。於時落到黃昏後,幾陣雷催幾陣傾。老仆自家食過飯,又溫米粥奉皇親。排小菜,秉高燈,雙捧金杯奉主人。忠孝王爺心氣悶,真個是,百憂如草雨中生。難舉箸,厭沾唇,把粥推開不要吞。吩咐呂忠收過去,你們各自快安身。
話說忠孝王不餐晚粥,吩咐書僮各人去睡,叫呂忠關好房門。這老人家轉身進來,又在床前陪伴。
王爺看著倒添煩,幾次相催不肯眠。年紀老來偏又倦,朦朧著,一雙睡眼靠床前。難伺候,強遲延,二目慵睜隻是翻。千歲病中容易怒,突然高叫拍床沿。
呀!呂忠快去睡麼!
叫你安身你不聽,此時倦得這般形。無用伴,快些行,獨坐床中我倒寧。老仆聞呼驚又跳,慌忙剪燭展鋪陳。忙下帳,就停燈,垂手輕輕稟一聲:
啊,小千歲,老奴去睡了。若要湯水,可呼喚一聲。
呂忠言訖出幃房,竟自和衣去睡將。人靜越聞風雨急,悶壞了,紅羅帳裏病親王。
話說這位小王爺打發呂忠去睡了,自己卻背靠床欄,坐在紅羅帳內,聽了那打窗的夜雨,看了這隔帳的疏燈,真個是恨滿一懷,愁添萬斛。
王爺獨坐好無聊,隱隱遙聞二鼓敲。隔帳殘燈寒寂寂,灑窗夜雨冷瀟瀟。愁心展轉原宜靜,病體支離又怕宵。背靠床欄籲口氣,他的那,胸中疑慮萬千遭。
啊唷,真真愁絕!方要請他看病,老天又下起雨來。
此刻瀟瀟尚未停,多應夜雨是連陰。明朝如真無晴意,卻教我,怎樣相邀酈大人?
咳!如此事不湊巧,看起來這番謀望又不能遂心的了。
九重天子有偏腸,哪裏許,胞姐宮中做主張?如若朝廷拿定法,我就去,懇求皇後也難幫。
呀,正是,為什麼當今聖主,似這等愛護明堂?
一個君來一個臣,有何義重與情深?見了他,春風滿麵無非笑;見了他,喜氣盈眉再不嗔。口口聲聲呼相國,時時刻刻叫先生。君臣就使心投合,也沒有,如此相憐如此親。
啊唷且住!看那朝廷的光景,莫非與酈明堂有什麼不妙的勾當麼?
細細參詳大可疑,皇宮內閣是通衢。隻須夜宿在衙門,元天子,出入從容哪個疑。
啊呀,不錯了!若趁酈明堂宿閣之時,也可以召他進宮,也可以自家出外,真正是極機密極穩便的事情了。就使還有守節的心腸,隻用皇上威嚇幾句道:你若不肯順從君命,朕就斷送你的性命,削除爾的官銜,還是願生還是願死!
這般幾句狠言詞,不怕明堂不順之。留戀功名貪性命,定然一旦失操持。初起時,強依強順應非願;次後來,相愛相親竟可知。故此君臣同一路,反責我,誑於皇上戲於師。內中如若無其事,為什麼,天子存心這等私?
啊唷,是呀!畢竟朝廷幹礙著是我的原聘,雖有意而不敢收納進宮。所以一聞質證明堂,竟這般偏聽而大怒。
就裏多應是恁般,因而天子一心偏。那人故亦惟推賴,絕親情,戀著朝廷戀著官。如若麗君真至此,少華竟,片心空守舊姻緣。
咳!孟麗君呀孟麗君!難道你一個蓋世的聰明女子,倒做出這些事來?
孤家為你是如何,一片真心做義夫。平日不親紅粉女,病中還用老家奴。你如果有虧心處,反倒是,孤未忘卿卿負孤。
咳!麗君個原聘呀,你若為娶了劉燕玉寒心,這倒孤家不怪。
原是高堂錯主張,使兒做了薄情郎。既然已娶仇家女,難怪芳卿冷了腸。嶽母雖曾相表白,你心中,如何肯信不同房?若言此事吾家過,惟恐你,一念癡迷為帝王。
咳!我不知朝廷何意,酈相何心。
願天明日散陰雲,也教我,謀遂心來事稱心。再若幾朝長腳雨,孤隻好,一條性命悶中傾。王爺想到情深處,意亂神飛更不寧。直坐到,燭吐雙花搖欲墮;直坐到,雨分千點滴難存。直坐到,夜深又發周身熱;直坐到,虛火潛騰兩頰紅。冷清清,隻影孤形嗟薄命;愁脈脈,長籲短歎盼天明。淒慘慘,巫山夢斷鴛鴦枕;恨沉沉,楚水魂消不入衾。忠孝王爺多懊悶,這一宵,病軀潦倒更難禁。不知請得明堂否,且待那,十五卷中再細雲。織錦天機聊按下,生花彩筆暫停停。才聽那,連朝爆竹除殘臘;又見這,遍野燃燈迎早春。真個是,錦繡妝成牟子國;真個是,笙歌搖動望仙門。今完一本元宵後,且等我,點筆裁剪取次成。要識後文何所事,再將十五表分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