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回 奉君言又生巧計(1 / 3)

詩曰:錦衣玉食珥金貂,運際明良佐聖朝。更荷衡文懸藻鑒,職司鼎鼐陰陽調。

話說見禮已畢,少不得要獻茶略坐。酈丞相是絕世聰明的人,看那侍講學士不住地低頭忍笑,心內就知此番是必不能脫身的了。

暗暗驚疑亂了懷,眉頭欲皺又還開。心悶悶,意呆呆,此事如今怎取裁?前者多虧韓太太,頓然解脫一場災。今朝複入牢籠內,怎麼得,也有誰家宅眷來?酈相正思茶已過,龍圖立起笑盈腮。

啊大人,請進裏邊去罷。

明堂隻得便抬身,足踏朝靴入錦屏。父子齊齊前引道,片時已到內堂門。一名童仆開簾幕,孟嘉齡,含笑開言說一聲:

酈大人進來了,房內可曾伺候?

廊邊侍女接聲言,桌椅排齊床麵前。侍講即呼童仆出,就陪丞相入房間。龍圖舉手忙相送,學士含歡亦共謙。當下明堂歸椅坐,卷了卷,紫羅袍袖露春尖。正然要診夫人脈,忽聽那,羅帳之中叫得喧。

啊唷好氣悶啊!掛起帳子來,掛起帳子來!

一邊叫喊一邊挑,床上紅羅舉得高。隻見夫人衾內坐,病容憔悴喘相交。綾罩髻,被圍腰,兩頰通紅似發燒。伸手揭幃全不避,圓圓地,呆睜二目四邊瞧。嘉齡斜背明堂笑,唬得個,酈相其時魂魄消。

話說酈丞相一見孟夫人掀幃亂看,忙忙地立將起來。

又是驚來又是慌,退行幾步近明窗。龍圖一把忙扯住,說道是,病內之人也不妨。酈相無奈重進步,忍不住,容顏微變帶淒惶。臨榻畔,坐幃旁,玉指輕輕按脈方。韓氏夫人懸了帳,睜睛仔細認明堂。隻見他,凜凜威風一品臣,金貂映額蟒披身。蓮花麵上微含懼,柳葉眉邊半帶顰。疊膝坐於交椅上,風流俊雅貌無倫。真可駭,實堪欣,正是親生孟麗君。韓氏夫人看到此,又悲又喜又傷心。一言未出淚先傾,撲上前來不暫停。就把紫袍扯住了,一聲悲喚叫親生。

啊呀親生呀!你是我的女兒呀!撇得為娘好苦嚇!

一口哀呼扯住裳,時間唬倒酈喬裝。魂懨懨,魄揚揚,大變容顏著了忙。立起身來朝後退,扯開袍袖避親娘。夫人無力難扯住,慘淒淒,大放悲聲淚萬行。

啊唷,妾身好苦呀!

一聲哭叫合雙睛,撲到床沿發了昏。兩腳撒開身不動,牙關咬緊命將傾。龍圖學士明知假,故意地,大步如飛撲上衾。

啊呀,夫人呀蘇醒,你要那不孝女兒做甚?

一去多年想不還,任親思念與牽連。你將她,掛於心內為珍寶;她將你,撤在天邊當等閑。何苦因伊如此痛,麗君哪肯顧椿萱?總然目睹親娘病,不孝兒,也作旁人一樣看。

啊呀夫人呀,快些蘇醒。你不要為狠心女兒反壞了身軀。

龍圖方始撲牙床,侍講嘉齡也著忙。高叫母親蘇醒來,何苦為,狠心妹子自家傷。休痛絕,快還陽,因甚登時暈在床。

啊呀母親呀,她縱然現在房中,也未必肯相認。

嘉齡言訖哭劬勞,又見牙床寶帳搖。鳳履如飛行得快,紅羅帳後閃多嬌。桃麵淡,柳眉凋,款動金蓮往上跑。卻是夫人章氏女,一臨床畔放悲號。

啊呀婆婆,快些蘇醒。

仆婦丫鬟在哪方?快來相助與相將。拿滾水,取薑湯,灌醒夫人再主張。飛鳳方從床後出,又觀婦女共奔忙。掀繡幕,串蘭房,鵲亂鴉飛短問長。頃刻之中忙一處,頓時唬殺酈明堂。

話說明堂初時被夫人扯住,心內急了,隻得閃過一邊。又是初見夫人昏去,又聽了父兄那片激將的言詞,好似千條利劍刺肝腸,萬把鋼刀攢肺腑一般。

正冠旁坐頓然呆,無語無言沒主裁。眉斂春山愁已起,眼含秋水淚將來。悲切切,猶如冷水澆全體;慘淒淒,頃刻微霞退兩腮。俯首三思腸欲斷,寸心千轉痛難挨。又不好,走臨床畔相呼醒;又不好,走出房門去避開。正在十分危急處,魁郎公子也前來。

話說小公子放了學,也走進來哭叫祖母。那孟夫人未見酈相過來,總不肯蘇醒。龍圖父子等索性放聲大哭,圍定了紅羅帳前。

明堂一見大驚惶,一霎時,魂魄全無沒主張。今日我若還不認,斷送了,生身之母罪難當。

啊呀傷哉,我顧不得老師難嫁門生了!且認了母親再作區處。

酈相其間失了機,含悲即刻款朝靴。心慘淡,意迷離,走上前來淚染衣。兩手分開兄與嫂,紫袍一展抱娘軀。

啊呀母親蘇醒,有不孝女兒麗君在此,母親蘇醒。

一聲悲喚眾皆驚,孟府親丁大喜忻。個個止哀觀酈相,夫人長久亦還魂。開玉齒,動朱唇,啊呀連呼二目睜。相國明堂知喚醒,淚垂玉頰叫娘親。

啊母親呀!不要傷悲了,看一看不肖麗君。

韓氏夫人喜更哀,忙忙坐起病軀來。酈明堂,雙卷紫袖扶慈母;孟太太,半拂紅羅抱女孩。一陣酸心遮了麵,兩行痛淚落於腮。幾年離別重相見,止不住,慘慘悲聲慟起來。

啊呀狠心的嬌兒呀,爾可是癡了!

如何留圖竟私潛,一出家門隔幾年。想得我,無日無時心不念;想得我,對茶對飯淚還漣。想得我,由冬病到今春裏;想得我,前日巴於此日間。隻道你,弱質怎當艱險境;隻道你,閨門不識路途難。隻道你,異鄉漂泊同孤婢;隻道你,故裏迢遙苦萬般。又誰知,堂堂竟作真男子;又誰知,赫赫還為太宰官。又誰知,父女早逢偕內閣;又誰知,娘兒才認在今天。為什麼,大家訪覓兒高隱?為什麼,聖旨周尋女不言?為什麼,見母病凶推有事?為什麼,任人呆等說無閑?莫不是,貪圖富貴三台位?莫不是,斷決劬勞二老年?莫不是,先占頭婚妒燕玉?莫不是,頓忘原配惱芝田?可將大概心中故,一一分明向我談。韓氏夫人言到此,淚如雨下意悲酸。龍圖見了明堂認,又是嗔來又是憐。微帶怒容半含歡,喜惱之中更慘然。

啊呀不孝的癡兒呀,你忒也狠心之甚!

拋爹撇母改裝逃,幾個年頭信息杳。隻說埋名流異地,誰知與父立當朝。日常睹麵心疑惑,平素相逢爾作喬。隻為嬌兒疏淡我,為父的,信乎不信萬千遭。何期你竟真真是,藏得情形這等牢。非見母親昏過去,一定把,生身兩老永分拋。

咳!麗君啊麗君,你貪圖名利之榮,竟不想劬勞之德!

今朝見母暈於床,方吐真情認父娘。自己心中評此理,可算得,閨門女子孝高堂?龍圖言訖悲還惱,不覺紛紛淚兩行。飛鳳嘉齡齊大喜,笑盈盈,旁邊扯過小魁郎。

啊孩兒,你終日思念姑娘,此不是姑娘來了?快些上前作揖。

魁郎走近象牙床,不住凝眸看細詳。酈相一觀愛又喜,欠身抱起坐身旁。呼幼侄,叫魁郎,可曉姑娘改了裝?人小自然難認得,呆呆向我細端詳。

啊呀迅速光陰呀,竟是幾年不見了!

今日魁郎真長大,謝家蘭玉不虛名。天生好個佳姿格,祖父的,衣缽應傳到小孫。言罷攜了公子手,從容回首叫雙親。

啊爹爹母親,女兒的已往之事,今日也細談不及了。總是可以再來的,下次盡堪備述。至於忍心而不認父母者,實有他事所製之耳。

肯為新婿贅梁門,那是孩兒初見親。因認假裝疏淡者,其時當道有仇人。若然一露真消息,豈不被,劉氏門中又奏君。再請綸音來逼我,那其間,除非自盡以全貞。因而不便分明說,隱忍其情直到今。

啊爹娘呀,為什麼如今不說呢?卻又有別件的緣故。

皇甫門中複得全,一家富貴大團圓。芝田雖則封王位,可知他,燕爾新婚又續弦。

啊爹娘!那劉奎璧害得他骨肉分離,家門抄滅,況且女兒逃避,算不得切齒仇人麼?

可笑那芝田,父母之冤一概休,竟因私愛易公仇。爺兒已入朝中奏,要請王恩赦罪囚。聖上原因先後戚,立傳敕令放劉侯。輕輕定個充軍罪,就著他,送女於歸結鳳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