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妃蘇娘或談心,江三嫂,也在旁邊湊幾聲。主仆之禮全不守,總要與,蘇家娘子一般行。太妃因彼功勞大,海量含容也聽憑。三嫂見無言共語,昂然一發自稱尊。江媽不許同班叫,若喚之時就動嗔。說是我們非比別,王爺尚且敬三分。進喜兒子功勞大,千歲爺,義士恩人口口稱。叫我江媽行不去,又非粗使女人們。廚房等眾聞其語,懼勢難言改了聲。合口盡呼江奶奶,見她一至坐抬身。初時進喜居王府,頗有良言勸母親。雖則曾將千歲救,功勞不可口頭雲。諸凡盡讓人人敬,百事強梁個個憎。況且跟隨賢郡主,豐衣足食也安心。較之庵內如何說,娘隻要,拿著當初比目今。三嫂隻因兒子勸,始初還不大胡行。其時進喜扶棺去,漸漸地,規矩全無任己行。情性生來偏又急,不貪安逸願勞辛。房中伏侍人無有,況且這,郡主溫存易奉承。她卻在庵辛勞慣,清清地,閑來反覺睡魔生。諸般事體爭先做,看不得,手腳伶仃婦女們。提水烹茶都自任,忙忙碌碌倒甘心。這天又下廚房內,提著朱紅小桶行。要取臉湯呈郡主,繞廊竟到灶前門。
話說江三嫂走到灶前,那些內廚房的火夫廚子,一個個立起來道:江奶奶做什麼?三嫂應一聲道:來兜湯。就走到灶前開鍋,卻值服侍蘇娘子的瑞柳也挨將上來打水,江媽把她著實一推道:慢著,郡主要麵湯哩,倒是你們要緊!
瑞柳丫鬟被一推,險些跌倒氣衝眉。含嗔放下提湯桶,忍不住,變色睜睛把話加。
啊呀江三嫂,不許兜就是了,為什麼用強推我?
蘇家奶奶要兜湯,這一銅鍋也夠將。怎便這般欺壓我,險些跌倒在廚房。江媽聽說心中惱,冷笑連聲氣滿腔。
呀,了不得!什麼蘇奶奶是誰?難道郡主就兜不得麼?
言訖含嗔倒個完,又將冷水滿鍋添。回身提了朱紅捅,竟自昂昂離灶前。瑞柳丫鬟心忿恨,無何呆立在廚間。一鍋冷水重燒起,她方始,恨恨之聲轉步還。
話說瑞柳丫鬟走到西邊房內,隻見蘇奶奶等不及臉水,已先梳頭了。就將江媽推她並那些所說的話,一一告訴。蘇娘子歎口氣道:罷了,瑞柳姐,爾從今不可相爭。
爾是王妃手下人,隻因為,派歸於我受欺淩。江媽母子功勞大,威勢滔天莫與爭。輕了她時輕郡主,太妃也要發雷霆。從今諸事休提起,孀婦何能敢出聲?娘子言完低了首,眼含珠淚暗傷心。若留小姐嬌兒在,怎被人家這等輕。郡主看承猶不薄,倒是那,下邊倚勢太欺人。妾身雖與她同類,也是儒家一細君。孟府之中為乳母,尚然上下敬如賓。夫人亦叫蘇娘子,仆掃丫鬟誰敢輕。荷感東平千歲接,住於王府了餘生。太妃相待真正厚,重托金銀與我身。不但合心和合意,更兼同坐與同行。江媽近日明相妒,也到宮中過幾巡。今在廚房言此語,明欺我,出身亦是乳娘們。
咳,罷了!我且是吞聲忍耐。
若得千金返帝邦,那時麵上也爭光。如今郡主威風際,何必相爭短與長。娘子細思心慘淡,女鬟發忿禱穹蒼。
咳,天呀!保佑義烈夫人活了,好與她們做對。
蘇家娘子叫癡人,已死焉能再得生。但願天神相保佑,尋回了,孟家小姐就安寧。丫鬟恨殺江三嫂,巴不得,正室王妃早到京。不表東平千歲府,且言丞相宅中情。
話說孟龍圖府中孟嘉齡已升侍講學士,那些道喜親友皆集其門。孟夫人病中雖喜,到底辛苦了一番,身子愈加不健。一過新年,就不起床。
容顏憔悴瘦還黃,時時倚椅歎三聲,刻刻憑帷淚兩行。熱亦甚來寒亦甚,不茶不飯不梳妝。有時候,通宵清醒開雙眼;有時候,徹夜昏迷沉睡床。婦女幾人相陪伴,龍圖卻在外邊房。這宵秉燭淒然坐,聽了聽,切切悲呼在夢鄉。
啊唷女兒呀,女兒呀,你回來了麼?做娘的好生牽掛。
幾載分離竟不歸,如今尋爾爾方回。狠心兒女慈心母,看看我,想將殘生早晚摧。
呀,劉奎璧這仇人呀,你害得吾家好苦!
切齒仇家解不開,快些賠我女兒來。別人離散多團聚,隻有我,孟家門中實可哀。說罷呼呼似熟睡,夢魂顛倒甚傷哉。龍圖聽了心淒切,獨坐拈須淚下懷。良久上床眠不穩,嗟籲一聲起身來。次辰便與嘉齡議,要把良謀早早排。
話說孟龍圖與嘉齡議道:咳,我看爾親母已有八九分病症了,須得早醫方好。
太醫院內已曾觀,別個岐黃請過三。用藥無功全不效,這都是,因思愛女病難痊。生死雖則由天定,也須當,訪過高明看一番。
啊我兒,我思保和殿大學士酈明堂,他自精於醫理的。
太後娘娘病染身,是他醫治得安寧。因而翰林升司馬,十八之年做宰臣。聞說劉家伊亦去,某同年,傷寒待死又重生。看來深曉岐黃術,故此會,手到之時病就輕。汝母今番難得好,商量隻好請他臨。
啊,孩兒,為父的疑心了兩年了,禁不得那酈明堂就是爾的胞妹。
我看他,如何相貌和聲音,件件俱皆是麗君。不但容顏真正像,詳其名姓更疑心。孩兒你去思思看,玉字去開像甚人?侍講當時聽父語,凝眸一想忽分明。眉帶喜,麵含驚,跳出身來叫父親。
啊呀爹爹,他那酈君玉去了這玉字,竟是麗君了!怎麼不是妹子?
龍圖見說喜還傷,急叫孩兒且莫忙。午後自然他在府,你可去,親身叩請看萱堂。彼如果是吾家女,豈有個,自視垂危不救娘?酈相若還顏色變,我們就,大家立逼問端詳。那時諒亦難瞞隱,見個分明入下腸。天佑果然逢骨肉,爾娘親,不須用藥也安康。嘉齡見說連稱是,當下先將早膳嚐。飯過已看交下午,匆匆冠帶出門牆。內心急,意中忙,不等魚軒上馬行。兩個家丁在左右,如飛來請酈明堂。加鞭直至梁公府,急忙忙,跳下雕鞍問細詳。
話說孟侍講一到梁府,飛身下馬,把絲鞭遞與家丁。自己上前相問:啊長官們,酈相爺在府麼?門內應道:在內,剛從閣內回來。孟爺歡喜說:好極了,相煩稟一聲,說侍講學士孟嘉齡求見。那門官應聲入內。就在儀門外踱去,等候一同起行。
忽然走出小堂官,頭戴烏紗正少年。猛抬頭,見了翰林容色變,慌忙縮進二門邊。孟爺驚駭趨前看,隻見他猶在院門。回眼斜窺忙欲躲,如飛地,低頭跑入一書軒。孟爺當下稱奇絕,退入儀門倒恍然。伏眼又見真麵善,想了想,分明相貌似榮蘭。
啊呀,是麗君妹子原帶榮蘭走的,一定是丫頭改扮了,眉目分毫不錯。
仔細思來一樣般,榮蘭確是不須言。況抬頭,一時見我飛跑去,那規模,明是心虛避下官。
唷!謝天謝地,看來妹子有個著落了。
鬼使神差見了他,一時間,令人悲喜兩交加。若然妹子為丞相,自是榮蘭做管家。這件事情明白矣,我同胞,果能螺髻換烏紗。
咳!狠心的妹子呀,你們也做得機密,竟不認父母夫家!
自己公然做大臣,至親骨肉不關心。高堂為爾千般苦,日夜哀呼叫麗君。廢寢忘食無起色,舊年臥病到新春。何期爾卻多高興,身做了,一品朝官不念親。今日爹爹猜破了,我看你,少停見我怎為情。學士當時心內想,巴不得,請了明堂立刻行。繞著儀門來往踱,心內火急意如焚。不談學士心中事,且表才高酈大人。
話說酈丞相閣內回來,正在弄蕭亭用膳。忽報侍講學士孟爺求見,心下躊躇道:我又並無什麼事件委他辦理,為何求見起來?也罷,且自回複他去,免得弄出破綻來。
明堂想罷就傳雲,回喚丫鬟諭一聲。說道相爺今有事,改期親到孟爺門。侍兒答應慌忙去,院外司閽領命行。走到儀門回複畢,急壞了,新升侍講孟嘉齡。
啊呀長官,望乞再稟一聲,我有要緊事特來叩見。
門官隻得擊雲牌,複又重重報進來。丞相聞聽稱要事,心中一發動疑猜。
呀,且住。為甚他苦苦地纏繞?
莫非識破巧機關,故此登門必欲參。如若今朝真為此,卻叫我,怎生抵頭與遮瞞?
咳!一時認將出來,使我如何是好?
骨肉相逢倒也休,奈何要結鳳鸞儔。老師怎把門生嫁,這件事由合抱羞。不若今朝回複去,免得那,同胞會麵問因由。
呀,不妙!若再回他,倒覺得無私有弊了。
今朝隻好見同胞,他若多言我放刁。厲色正言三兩句,難道說,如今竟不懼當朝?明堂主意安排定,座上開聲問事苗。
啊侍兒們傳諭門官,請孟大人稍坐。
丫鬟答應出珠簾,宛轉流鶯一命傳。門上官兒忙接口,如飛相請不遲延。嘉齡大喜隨於後,頓頓朝靴正正冠。跨入聽槐軒內院,迎頭又撞小堂官。隻見他,適才誤撞正然慌,聽得來時分外忙。滿麵通紅低了首,悠悠溜溜院門旁。嘉齡看了將三次,越發分明認得詳。冷笑一聲心暗罵,這麼個,刁鑽滑賊小梅香。幾次躲得無蹤影,跟了千金也改妝。今日相逢卻還避,慌得他,麵紅耳赤走忙忙。
哈哈,我看這丫頭她也有福。
千金大拜掌朝綱,宰相家人七品官。臉色比前豐滿了,戴著頂,烏紗帽子好威嚴。門包定得多多少,還比我,清苦詞林高萬千。侍講孟爺心暗想,於時款步進門間。
話說孟嘉齡走入書房,見一個伺候的小童在側,便問道:方才出去的那人可是酈相爺親戚麼?姓什麼?小童兒笑嘻嘻地道:小的是相爺隨買來的,府中人還不大認得。但聽得相爺叫他作榮發,姓倒不知。嘉齡見說忍不住笑將起來:不錯呀,榮蘭自然改名榮發了。
當時心內喜非常,獨自地,耐性安心等在堂。酈相傳言邀請後,依然用飯不慌忙。停停牙箸私盤算,執執銀杯暗忖量。一碗香粳食已畢,旋觀婢女獻茶湯。擎杯複又遲遲飲,也不管,翰院胞兄等得慌。梁氏夫人催快出,方才立起擱瓊觴。正冠就是隨身服,款朝靴,曲繞回廊到外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