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不防,屋中央站了一個人。周嫂抬起頭,見老周正衝自己裂著白牙笑。她直起身,“嘻”的一聲回敬了老周一個怪相,隨即板起麵孔斥道:“笑什麼?你看看幾點了。野到哪去了,還曉得回到這個窩?”
老周隻當耳邊風,仍舊裂著白牙笑嘻嘻地掃了牆上的掛鍾一眼,然後不慌不忙地把手中的圖紙放到寫字台上,轉身胸有成竹地拉開碗櫃門,端出小菜拚盤,捧起稀飯碗,就白饃下菜,“稀裏呼嚕”地吃起來。他吃得正暢快,猛地一個切成四塊的鹹鴨蛋遞到麵前。“咋的,鹹鴨蛋不吃了?!”周嫂一副不冷不熱的模樣。
老周抬頭衝愛人深情一笑,說:“咋不吃,急著吃完向你彙報工作哩,我的後勤部長。”說著又揀了一塊蛋送進嘴裏,兩個腮幫子故意鼓起一動一動的,還加了一句:“好吃,就是好吃。”
周嫂繃不住了,“撲哧”一聲笑了出來。她扯把椅子坐到老周對麵,一本正經地問道:“今天遭遇啥工作了,熬得這麼晚才回來?”
老周連忙興奮地回答:“試車,在你們機台上試單頭自動停車。”
“怎麼樣?”
“基本上差不多。”
“啥叫‘基本上差不多’?”周嫂急於知道結果,不耐煩地把蒲扇揮得“劈啪”作響。
“就是可以這麼改,但還不理想。”老周仍然像搞設計似的,認真選擇表達的字眼。
“哪點不理想?原因找到沒有?”周嫂刨根究底,手中的蒲扇不知不覺地停止了揮動。她夢想斷線斷帶自動停車好多年了,就是因為這個她老找機械員周工程師,一來二去,倆人擦出了愛情的火花。
“排線中間好,兩頭差。你們中班的小王她們和我一邊試,一邊觀察,估計是排線器的絲杠尺寸配合有些問題。”老周恢複了工程師的身份,像對設備主任介紹工作情況似的向愛人“彙報”著,隨手向寫字台一指:“這不,我把圖紙帶回來了,等會想仔細校正一下。”
“好,‘老倔頭’!快吃,吃完了我幫你參謀參謀。”說著,她起身去翻看圖紙,“別忘了,機台上我資格最老,二十多年的老紙包工啦!”
“噫,你不下樓去乘涼啦?”老周故意挑逗道。
“哼!乘涼?今晚上不搞明白,‘老倔頭’你別想上床!”
瞧,這就是周嫂兩口子!
樓下,兄妹倆守著兩把空椅子,不時向樓門口張望。
夜,漸漸地深了。
一九八三年十一月二十二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