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8章 人才(2 / 3)

銷售科長在工廠職代會上彙報說:因為交貨嚴重脫期和質量出問題,要求退貨換貨的函電幾乎每天都有;派出去承接下半年訂貨的銷售員日子很不好過:有的冷言冷語打發,有的幹脆不接待……沈陽一個物資局的材料科長講:“下半年我們有五十多萬元計劃,遵重工程單位意見,郵電器材一廠的一分錢也不能訂!”一個多年老用戶就這樣分手了。在激烈的市場競爭中,這是多麼慘重的打擊啊!

七月初的一天下午,北京某單位的機電科長打來長途電話,點名找周廠長,怒氣衝衝地要求賠償誤工損失。

這不僅是一家大客戶,而且是一家老客戶,在這兩年任務嚴重不足,很多同行廠家找米下鍋的情況下,對方一直沒有另辟貨源,今年仍然把一百多萬元的器材全部訂了郵電器材一廠的產品,關係是很不錯的了。

然而,如今……

“沒有金剛鑽就別攬瓷器活嘛!”話筒裏惱怒的聲波震得周誠發愣。他想解釋什麼,卻說不出來,窩心透了,隻一個勁地說:“對不起,對不起……”他明白,不能怪老關係發火,自己交貨脫期得實在是太離譜了。人家的施工隊伍拉到工地整整兩個月了,萬事俱備隻欠材料,作為主管材料的機電科長能不急得頭上冒煙麼?

周誠平靜下來,市場上接二連三反饋回來的壞消息使他陷入了沉思:從一九七九年搞市場經濟以來,工廠的任務由國家安排計劃的一年比一年少了。到市場上去拿訂單靠什麼呀?

“信譽危機!”他的腦海裏跳出了計劃經濟年代裏人們十分陌生的字眼。市場競爭靠信譽,失去信譽,在國內同行業中名列前茅的郵電器材一廠就會在市場競爭中倒牌子,接不到訂單或者接到又失去,全廠職工將沒活幹。在多年的廠長生涯中周誠懂得:工廠沒活幹就麵臨災難,那就不僅僅是沒有獎金的問題了,裁人甚至工廠關門都有可能。

當廠長難哪!沒有當過廠長的人是難以理解的。

事業心和責任感攪得周誠食不甘味。在工廠滾了大半輩子,再過一年半就要退居二線了,難道要把一個失去信譽的廠子從自己手裏交出去嗎?

一個企業家的抉擇,隻能是從源頭抓起,盡快從根本上解決“信譽危機”!

這是一次專門研究“信譽危機”的廠黨委會,三車間的班子問題很快成了核心問題。

小會議室裏靜得出奇。當莫文林又一次提出還是讓吳大倫去三車間組閣後,會議室的空氣凝結了。

“文化大革命”後這些年,不少人都掌握了遇事等待的訣竅。不過,此刻各位委員也真有點難辦:讚成吧,耿書記上回對這個問題從政治態度上就關照過大家;反對吧,自己又提不出適合的人去領軍打開局麵。於是,等待為上,讓書記與廠長攤牌再表態不遲。

廠長周誠這些天來一直在檢討自己,向心中的“文化大革命”“餘悸”作了宣戰。此時,他心裏燒著一團火,對沉默的內涵早有準備,決定采取主動。

“是的,我們應該讓吳大倫去挑三車間的擔子!”他以不容置疑的口氣打破了沉默的氣氛。“我們麵臨的市場競爭是質量的競爭、價格的競爭、服務的競爭,歸根到底是科學管理的競爭、人才的競爭!誰肯用人才把管理搞上去,誰就能掌握主動開創新局麵!”

“我們用人,首先要考慮的是思想素質和業務素質,就是要有事業心,要有真本事。要講影響就要講對我們工廠局麵的影響是不是有利,不能抽象地講政治影響。鄧小平同誌提出的‘不管白貓黑貓捉住老鼠就是好貓’,應該是我們用人的指導原則。再說省委的平反文件並沒有給吳大倫留一個‘三種人’的尾巴,我們沒有理由不分青紅皂白就不信任吳大倫。”

他掃了大家一眼,把目光停在書記耿方平身上,聲調低沉下來:“上次研究三車間的班子時,我怕承擔政治責任而放棄了自己的意見,結果貽誤了時機。今天,我們廠出現的這個難堪局麵,我負有不可推卸的責任。最近我心裏很不好過,各位恐怕也不會心情舒暢,因為我們都是對事業負責的領導者!”

除了耿方平仰靠在沙發上微閉雙眼似乎在掂量什麼之外,所有的人都調整姿勢盯著周誠。他們明白,周誠的自我批評實際上也批評了所有在座的人;看來,他要行使“廠長負責製”賦予他的權力了。

“信譽危機”對耿方平書記的壓力同樣是很大的,不僅是內蒙古那封“通牒”式的來函要他作答,而且好幾家用戶把狀告到局裏,局黨委已通知他去彙報廠裏的解決措施,他正在為此煩惱。那些因為幾個月沒有獎金而在他麵前說風涼話的普通員工就更讓他內心不安了。

耿方平暗自埋怨佟桂芳不爭氣,辜負了自己的一片苦心。現在的形勢,如果自己再堅持不用吳大倫,就要另外舉薦一個人才去打開局麵。可惜自己到廠五年多隻物色了一批懂政治工作的幹部,其中佼佼者佟桂芳尚且不行,別人又怎麼能堪當此任呢?繼續這麼下去,郵電器材一廠的被動局麵將不堪設想……權衡再三,他決定在吳大倫的使用上作一些讓步。

“好吧,”在總工程師和紀委書記對廠長附議之後,耿方平緩緩地睜開眼睛坐正身子說:“吳大倫可以去主持三車間的工作,不過……”他話鋒一轉,審慎地道:“還是讓他代理一段時間車間主任,試一試再說吧!”他想,“代理”,可以上也可以下,穩妥又主動。接著他又補充建議把佟桂芳繼續留在三車間兼黨支部書記支持吳大倫的工作。

委員們活躍起來。有的讚賞耿書記的“代理”穩妥慎重,說“一步登天是不大合適”;有的對耿書記“試一試”的靈活性表示滿意,認為“就是不能再拖下去了”。

莫文林卻對黨委書記這種有限度的讓步不滿足,覺得畏首畏尾地不利於工作,“車間一把手是‘代理’好開展工作嗎?”他問。

周誠也在考慮這個問題。不過耿方平的新態度他基本上是滿意的。“穩就穩一點吧!”他想,“去了再說。去,就是解決問題的開始。”於是,他麵向莫文林說道:“就按老耿說的定吧!吳大倫和三車間的工作我去做,估計吳大倫不會在乎‘代理’。”

出乎周誠的意料,吳大倫對黨委的決定十分冷淡。從進辦公室起到聽完他的傳達,他斜靠在沙發上一動不動,方方正正的國字臉板得平平的。

“噫!怎麼啦?”周誠十分詫異,不禁對他端祥起來:過去那個怎麼折騰都笑嘻嘻的吳大倫連一絲影子都不見了。

“難道他對‘代理’真的想不通……或許他對佟桂芳留下來兼支部書記有顧慮?”周誠在心裏琢磨。

莫文林告訴過他:吳大倫進廠後不到一年,機台上的師傅給他介紹了托兒所的阿姨佟桂芳,倆人見麵以後都樂意交朋友。可談了兩年吳大倫被弄回母校關起來了,這對於剛剛在整團中當上廠團委書記的佟桂芳的壓力非常大。“團委書記找了個‘五一六’分子!”“佟桂芳與反革命劃不清界限。”……輿論可以殺人,駐廠軍代表出麵找她談話以後,她選擇了“革命”,放棄了吳大倫。後來,吳大倫與分在四川的大學同學小黃聯係上了,據說是共同的遭遇使他們結成了夫妻;而佟桂芳則從派來軍代表的部隊裏找到了第二次愛情。如今,他們各自都是一個孩子的爸爸和媽媽了。

然而,在周誠的催問下,吳大倫否定了他的猜測。

“不成夫妻就成仇敵?廠長,我吳大倫還不是那種人。何況當初由不得她,怪隻怪我們同屬那一代幼稚的年輕人。”

“哦——,那你是不是覺得‘代理’不好工作?”

“不,廠長。”吳大倫似乎受不了這樣的誤解,終於改變姿勢麵對周誠了。“我根本就不願意去當什麼主任。你們召我回廠,我已有預感,不過我主意已定了,我該歸隊去搞技術工作了。”

“管理也要懂技術的明白人啊!”周誠說。

“那不是我這樣的‘三種人’!”一絲不明所以的笑意掛在吳大倫嘴角上。

“什麼意思?”

“得了,周廠長,別對我打埋伏了!”吳大倫輕輕地“哼”了聲,“科裏‘路透社’的消息靈通人士早就把你們廠領導上次開會的消息透露給我了。”

“原來如此!”周誠恍然大悟,該下“命令”了,“好啦,大倫,隻有自己的行動才能證明自己是什麼人!準備一下,兩天之內我陪你去上任!”

“上什麼任?你真的不讓我歸隊麼?”

“不,目前不行!你研究企業管理都發表了論文了,難道隻會紙上談兵?理論指導實踐,你應該去把三車間給我整上道,這是組織決定。”

吳大倫明白,周廠長已識破了他的“歸隊”要求是托詞,不好再說什麼。

“好吧,周廠長,看在你的麵子上我提三個條件,你若答應了我就去試一試;不答應的話就對不起了,我也不在這個廠裏幹了。我忘了告訴你,我愛人廠裏已要求她調愛了。”

“說吧,哪三個條件?”周誠沒有理會吳大倫愛人單位的調愛問題。

“一,由我組閣。管理幹部一律進行考評,行則留,不行則去,組織部、勞資科不能從中作梗。二,授權我對青工進行技術考查,分等級組織技術培訓再考核,對考核優秀者提前轉正定級。勞資下來一起搞,不能下來就要認可我最後的結果。三,廠裏按考核目標訂每月包保合同,獎罰兌現,獎金由我支配廠長審批發放。”

“獎金你怎麼分配呢?”周誠聽了三條要求就明白了吳大倫對去三車間早有思想準備了,他感興趣地提了個問題。他早就想改一改目前廠裏獎金的平均主義分配辦法了。

“廢除評獎法,采取責任計分製,以分計獎,無分受罰,包括對協作單位。”

“好小子,嘴裏說不去,心裏早有打算了。”周誠暗自感歎,一股輕鬆感油然而生。

“行,我都同意。”他果斷地回答,隨即熱切地鼓勵道:“企業管理沒有一個通用的公式;進行改革,內容也是十分廣泛的。大倫同誌,大膽地幹吧!希望你注意總結,為我抓全廠治理提供第一手的經驗和教訓。”

他想到了廠長的責任和權力,他相信廠黨委聽了彙報是會為吳大倫開綠燈的,至少目前情況下不會有人開紅燈。

“好吧!我可把醜話說在前頭,‘疑人不用,用人就不疑’,如果有一天我發現自己麵臨信任危機,請你同意我調走,換一換環境。”

“不必討價還價了,我隻祝你成功!”周誠不願意出現吳大倫講的那種情況,打官腔避開了正麵作答。

獻身事業的人嫌光陰無情,如流水般匆匆而去。周誠多麼希望時間老人的腳步放得慢些,讓吳大倫從從容容地完成自己的設想幹出成效來!

然而,時間終於心急慌忙地過去了三十多個日日夜夜。吳大倫紮到三車間眨眼便是一個月。這一個月,三車間計劃還是沒有完成,全廠仍然沒有獎金。

莫文林副廠長坐不住了。“得找吳大倫談談!”他不安地對周誠廠長說。

“不急,他正在行動,現在需要的是時間。”周誠胸有成竹地寬慰助手。他雖然同樣焦急,但心裏明白,解決三車間的問題不可能一蹴而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