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秀珠聽了,越發傷心,一字一淚地說:“少康,失了身,我沒有任何辦法解救自己。江少雲一手遮天,公然對外宣布我是他的未婚妻,一天也不放過我……從此,我失去了青春和歡樂,我才二十歲哪!我常常想,一個人跑到深山老林去住,現實是兩個孩子絆住了自己。”
她止住了抽泣,後悔地說:“當初,我要是也把腦袋真正長在自己的肩膀上就好了。如今,我的腸子都悔青了。”
“當初盲目鼓吹‘文攻武衛’的‘小百靈’,終於被‘文攻武衛’的苦酒澆醒了!”丁少康心裏有點幸災樂禍地感歎。
“少康,我還後悔對你落井下石。我恨自己太天真,太幼稚。我在月子裏,專案組來找我,告訴我你成了‘現行反革命’,要我劃清界限揭發你。我竟然認為你由‘投降派’滑向了‘反動派’,為了表明自己的立場便把我們的爭論講了出來……”
“少康,這些年你受了不少苦,有我的罪過。我對不起你!你罵我或者是打我一頓,這樣,興許我心裏好受一些。”說著,她放聲痛哭起來。
丁少康愣住了。想想,莊秀珠留給自己的兩個心結:一是為什麼違背誓言嫁給了江少雲,另一個是為什麼揭發自己,如今都解開了。看到她痛苦的樣子,動手為她倒了一杯開水,勸慰道:“不要哭了,說開了就行啦!”
在遞水時,他才注意到,她的眼角有了魚尾紋,臉色蒼白,完全失去了當年的青春活力……“看來,這些年裏她受到的身心傷害不比我輕啊!”他心裏感歎,嘴裏仍繼續勸道:“我們都是林彪、‘四人幫’的受害者,比起那些丟了性命的人,我們夠幸運的了。過去了的事,就讓它過去吧,不可以老陷在過去不能自拔!”
“可是,少康,”莊秀珠站起身,麵對麵盯著丁少康,“感情也過去了麼?我被江少雲強迫成婚,對他我沒有愛隻有恨,他成為‘打砸搶’首惡分子被判刑,對於我就是解脫……我……我心裏一直隻有你……”
“你……你什麼意思?”少康受不了秀珠身上那一股久違的香味撲麵而來,不知所措地打斷了她的話。
“少康!”莊秀珠放下水杯,順勢拉住少康的手,“我想回到你的身邊……”
“哦——!”少康一下清醒過來,連忙反手扶住秀珠的雙臂,輕輕地把她推坐到自己坐的藤椅上,“小莊,”他恢複了當年的稱呼,“過去了的,就讓它過去吧,就像過去的歲月一樣,隻能是我們共同的一段感情紀念了。我已經有了未婚妻。在幹校時,我放羊,她喂豬,一塊落實政策以後,我們就開始籌辦婚事了。你看,就是她。”
莊秀珠順著他的手勢,發現窗邊寫字台上立著的小像框。她湊上去端詳,那黑白照片上的姑娘,端莊,秀麗,微開的雙唇露出雪白而整齊的米牙,兩隻小辮顯出她的倔強勁……她沉重地垂下頭,止住了哭泣。她意識到:過去了的,真的過去了。
“小莊,”過去的“筆杆子”麵對過去的“小百靈”,打破短暫的沉默,“我們做好朋友吧!希望你挺起胸來,勇敢地麵對生活!”
“好吧!衷心祝你們幸福!”莊秀珠撲上去抱住丁少康,然後迅猛轉身把他推坐到藤椅上,在他的額頭上留下深深的一吻。沒等少康反應過來,便走出了門。
待丁少康明白她走了,追出門想送送她時,隻見她疾步而去的背影已到了樓梯口。
一九八〇年十月十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