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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少康心裏五味雜陳地停止了回憶,不知道該對莊秀珠講點什麼,埋怨她或是感謝她?他無意識地盯了莊秀珠一眼,不料,卻和她那無神的目光相碰,他連忙把頭扭向窗口,露出一副無話可說的樣子。
“少康!”莊秀珠終於耐不住這樣冷落的難堪與沉默的精神壓迫,怯怯地叫他,又怯怯地說:“少康,你不要不說話,怨我吧!恨我吧!罵我吧!我……我痛苦,我後悔,我需要解脫啊!”眼淚像斷線的珍珠從她蒼白的臉頰上無聲地向下滾落。
“我沒有記恨你,也沒有去找你們的麻煩嘛!”丁少康聽不得別人哭,見不得女人落淚,終於開了腔,冷冷地說。他話中的“你們”指的是莊秀珠和江少雲。
猛然,他想起她當初宣傳“文攻武衛”時,在廣播裏大喊大叫:“革命不怕死,怕死不革命”的狂勁,對她此刻的低聲下氣又起了厭惡。他回過頭正麵盯住她,正色問道:“你來找我幹什麼?”
“我……”莊秀珠低下頭,低沉地說:“我的良心在譴責自己。你落實政策一回廠我就想看看你,可又怕見到你,拖了這麼久,昨晚熬煎了一宿才橫下心來了,可在走廊上還是徘徊了半個小時……少康,看在當初的情分上,你能容我說說麼?說了,我才好受點呀!”她抬起頭,企盼地望著他,“少康——!”
丁少康的心到底也是個肉疙瘩,聽了直發顫。他對她眯起雙眼,點點頭:“說吧,我聽著就是了。”
“少康,我們發生分歧以後,我並沒有想到背棄你另找男人,更沒有想過嫁給江少雲,你相信麼?”停了停,見他不吭聲,她絞著雙手接著說:“我當了‘護廠指揮部’的播音員不久,街上的‘紅衛兵糾察隊’抄了我的家。說我爸爸是‘國民黨殘渣餘孽’,因為解放前他在國民黨軍隊裏當過上尉醫官。我覺得應該自己選擇道路,劃清界限,便住進了廣播室,不再回家。”
“江少雲是廣播室的常客,我沒有感到不正常,他那戰友加領導的身份我看得很聖潔。當時,人心惶惶。晚上,廠區除了護廠巡邏隊,陰森得怕人,有他來說說話,我覺得壯膽。誰想到,他有他的打算啊!”她擔心少康沒興趣聽,便停下話頭,觀察少康的反應。
“什麼打算?”少康問。
她見少康十分關注,願聽下文,於是沿著自己的思緒繼續回憶道:“那天晚上,外麵黑沉沉的,白楊樹被風吹得‘呼呼’地叫,秋雨打得玻璃窗‘叭叭’直響,沒有一點人聲。‘要是這時有人來攻廠怎麼辦?’我提心吊膽,惶恐地抱著毛毯,坐在床上緊靠著牆還是渾身發抖。這時候,江少雲來敲門,說要廣播通知召集人。聽到集合人,恐怕是要打了,我忘了怕,也忘了冷,急忙下床給他開了門,扭開擴音器預熱。”
“然而,江少雲進門反手就關掉了擴音器。正當我疑惑地望著他的時候,他又一把拉熄了電燈,接著便餓狼似的向我撲來,嘴裏說著:‘不要怕!我陪你。’我恍然大悟,閃過他向門邊摸去,斥問他:‘你要幹什麼?’他一閃身堵住了門,‘我愛你,想你好久啦!’說著,他一把抓住了我的衣服。我拚命地推他,呼喊:‘來人呀!’他一聲冷笑:‘喊吧,人都被我派出去了!’他野蠻地把我往床上拖,我又氣又怕,掙紮著向電源上撲。我想,清白不了,電死算了。‘再蹦,再蹦老子崩了你!’他突然掏出手槍凶狠地罵道,隨著罵聲,我的頭上遭到冷冰冰地一擊,就什麼都不知道了。”
丁少康兩眼瞪得大大的,一張臉被憤怒扭曲了,渾身氣得發抖,從牙縫裏蹦出一句話:“畜牲!土匪!搶檔案,搶‘走資派’,搶槍支彈藥,還搶老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