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5章 過去的河流(1 / 3)

星期六上午,丁少康坐在宿舍臨窗的藤椅上,瀏覽著一本《世界之窗》,心裏盤算著如何與未婚妻過周末。

突然,走廊上傳來“篤、篤”的敲門聲。丁少康打開門,不由得“啊”了一聲。這“啊”是什麼意思?原來,來人是他以前的未婚妻莊秀珠。他遲疑地讓她進門,待她在床邊落座以後,自己也在藤椅上側身坐了下來,繼續翻動手中的《世界之窗》。沉默中,他透過眼稍發現她幾次抬眼注視自己,那眼光綿綿的,含著渴求與愧悔。他仍然靜靜地坐著。不過,內心翻騰如沸水。

身邊的這個人,曾經給了自己多少柔情蜜意!然而,一切都過去了。

一九六五年,丁少康大學畢業分配到工廠技術部。他在學生時代一直是學校宣傳工作的筆杆子,到工廠後仍然熱心於此,因此,很快認識了全廠有名的“小百靈”——工廠廣播室的播音員莊秀珠。一年見習期未滿,他們就成了形影不離的一對。

正當他們談婚論嫁的時候,“文化大革命”爆發了。他們推遲婚期,豪情滿懷、鬥誌昂揚地雙雙投身運動。破“四舊”,立“四新”;鬥“黑幫”,批“走資派”;貼大字報,刷大標語……倆人互相鼓勵,要接受組織考驗,迎接抗日戰爭、解放戰爭般的戰鬥洗禮,當一名毛澤東思想的忠誠衛士。

那是個人人“關心國家大事”的歲月,夫妻之間,父子之間,姐妹之間,隨著運動的進展出現了觀點分歧與不同派別,同事之間就更不用說了。情人們,不少也發生了觀點之爭與派別之分,還有的出現“改組”。革命高於一切,愛情算得了什麼?丁少康與莊秀珠便是這樣的一對。他們的分歧起於對“保皇派”的態度。丁少康認為“保”隻是個“認識論”上的問題,“造反派”應該幫助他們,團結他們,不能“為淵驅魚”,更不能對他們實行什麼“革命的打、砸、搶”;莊秀珠則認為“造反派”和“保皇派”的鬥爭是革命路線與反革命修正主義路線之間的鬥爭,丁少康是“右傾”,是投降。唇槍舌劍之後,倆人翻了臉。不過,沒有宣布“斷交”,隻是“革命派”不再給“投降派”溫馨的親吻與迷人的微笑了。

冷戰局麵保持了幾個月,就被“文攻武衛”摧毀了,徹底地摧毀了。一場激烈的“國共”鬥爭後,廠裏兩派嚴重對立了,營壘分明。丁少康卻不管誰聲稱自己是“共產黨”,宣布哪一派都不參加,一頭鑽進資料室當了“逍遙派”;莊秀珠卻掛上“自衛”的手榴彈,當了“護廠指揮部”的廣播員。從那時起到半小時前,十多年裏他們再也沒有見過麵。他隻聽人講,她嫁給了有槍有勢、左右全廠生殺大權的“護廠指揮部”總指揮、人稱“城防司令”的江少雲。工廠再大也不過三千多人,兩人怎麼會十多年沒見麵呢?原來,他進“五七”幹校,到農場放羊去了。

“護廠指揮部”一派趕走對立麵之後,全麵奪了工廠大權成立了廠革委會。隨之而來的“清理階級隊伍”中,丁少康成了“現行反革命”。因為他“炮打無產階級司令部,搞‘清君側’”。罪狀之一,他向上反映說康生是曆史上的“老極左派”;罪狀之二,便是“文攻武衛”演變為武鬥之時,他與莊秀珠為之分手的爭論。在證詞中莊秀珠是這麼寫的:“他說江青同誌是大規模武鬥的罪魁禍首,是她提出的‘文攻武衛’搞亂了全國。”這份證詞是在為他落實政策時公之於世的。

區公安局軍管會按照《公安六條》要求,根據他出身貧下中農又“認罪態度較好”,從輕發落到“五七”幹校北灘農場。當時,在車輪戰等審查方法的“啟發、幫助”下,丁少康承認“懷疑康生同誌極左,並且把一小撮階級敵人挑動武鬥的罪行嫁禍在江青同誌身上”。軍管會主任說他可以教育挽救,沒有移送司法處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