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8章 拾來的日記(3 / 3)

注:整黨後建立的“三結合”廠黨委,馬主任由“文化大革命”前的黨員中層幹部副職連升三級,成了常委兼政治部主任。誰也沒想到,黨委分工時,馬主任還有這麼一段“心路曆程”。

一九七四年十月某日 雨

“批林批孔”的火在廠裏已經燒起來了。今天下午,我把王、李二人叫到辦公室,對他們說:“過去你們老是互相鬥,把‘走資派’晾在一邊。結果,人家來了個‘老將歸位,小兵回營。’這回‘批林批孔’,你們的目標是一致的,就是反右傾,反複辟,可要團結一致才好。”兩人十分讚成地說:“我們也明白當前的形勢,你看咋辦?”我說:“一把手老住醫院不是好事嘛!”他倆心領神會地說:“對,我們去把他請回來!”不愧是經過風雨的人,反應很靈敏。我說:“我陪你們去看看他。”

張明三斜靠在病床上打盹,我輕輕咳了一聲,問:“張書記,好些了麼?”他睜眼一見我就問:“帶最近中央發的文件沒有?”我說:“你有病,等出院以後再看吧!”他點了點頭,似乎沒明白我轉了個彎在催他出院參加運動。

王、李二人可就不同了。老王說:“‘批林批孔’已深入聯係本單位實際,廠裏的革命和生產這麼緊,光躺在醫院看文件起什麼作用?”老李接上去很不客氣地說:“搞複辟回潮那會你蠻有精神的,現在廠裏隻給你貼了兩張大字報就生病了,怕是‘運動病’吧?”他倆限他兩天內出院回廠。

張明三半靠在床上,沒有言語,隻盯著茶幾上的暖水瓶出神。我向他打個招呼後,跟在王、李二人身後離開了病房。我要讓他以為我是被他倆拉來的。

注:張書記是心髒病發作暈在廁所裏被清潔工人發現後送到醫院的。馬主任和兩個群眾組織的頭頭來“請”,還是沒有“請”回廠,反而被局黨委轉到軍區附屬醫院去了,直到一九七五年春天,廠裏進行整頓時才出院回廠工作。

粉碎“四人幫”之前,廠裏有人議論,說張書記是有意回避“批林批孔”聯係實際;粉碎“四人幫”以後呢,廠裏又有人說,張書記是抵製“四人幫”“批林批孔”批周公那一套。而張書記卻在一次大會上講,自己確實是病了,差點去見馬克思,隻是病的不是時候,錯過了一次捍衛周總理的鬥爭機會。

“馬主任原來是這樣保護老幹部的哦!張書記終究還是受了蒙蔽,提拔他當了廠長。他要是看到這本日記,不氣昏才怪哩!”愛人一臉不屑地議論。

“受蒙蔽的豈止是張書記呀!我們呢?再說,提拔他當廠長不可能由張書記一個人決定嘛!”我說。

“算了吧,不看了!”愛人輕蔑地說。

“行,其他的不看了。隻看看他離開我們廠之前記了些啥吧!”我翻出了馬主任日記本的最後一篇文字。

一九七九年五月某日 晴

要離開這個廠了,心裏有些離情別意,這裏是我事業上起家的地方啊!抓右派,沒趕上;反右傾,還是學徒娃;“四清”露崢嶸,打開了我的前程。此後的十多年,我在鬥爭中成長。

今天,借到各車間、部門告別的機會,分別看望了老王和老李。憑良心講,這些年全靠他們的支持我才有今天。我告訴他們:粉碎“四人幫”以後,在清查與“四人幫”有牽連的人和事時,對他們兩個的問題我堅持“批判教育從嚴,組織處理從寬”,保住了他們的廠籍、黨籍,隻免去了在黨內的職務。老王聽了,感激之情溢於言表;老李卻毫無表情,這個人一直腦子環環多。不過,“四人幫”徹底完了,清查也過去了,他還翻得起多大的浪呢?老實說,這幾年我沒有什麼短處落在誰手裏,就是當初送檔案材料,也隻是兩人麵對麵,無憑無據。並且,這幾年我管政工、保衛,早已把材料收回來了。於是,我對老李打了“官腔”:“認真吸取教訓吧!今後前途還是光明的。”

山不轉,水轉。說不定什麼時候局裏又把我調回來工作,所有的人今後都可能再次共事,所以,說話一定要留有餘地。

注:粉碎“四人幫”以後,馬主任負責清查與“四人幫”有牽連的人和事。在批判“資產階級幫派體係”的時候,他主持對王、李二位幫派頭頭的批判大會,講話縱橫捭闔,振振有詞,誰也看不出來他與他們的聯係有多深。他在大庭廣眾中的言行,既向上級,又向下級,也向我們這些群眾證明:他是一個與“四人幫”對著幹的好幹部。

“哼,王、李兩人明裏是‘鬧派’‘震派’人物,‘文化大革命’跌了大跟頭,今後隻要吸取教訓,確實前途還是光明的。可是,這馬主任算個啥嘛?!如今反倒飛黃騰達,青雲直上,‘風派’‘溜派’都沾不上邊,這樣的人今後能帶起大夥搞‘四化’?鬼才相信。”愛人義憤地說。

“是的,幹‘四化’、新長征,必須要心底無私的人民公仆才能領導!‘文化大革命’亂局造就了馬主任們,改革開放奔‘四化’的征程將檢驗他們。我們拭目以待吧!”我感歎道。

一九七九年六月二十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