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大革命”開始時,馬主任僅僅是廠保衛科副科長,雖然沒當“走資派”進“牛棚”,但也靠邊站了,要寫“思想彙報”。所以,他見張夫人時說明自己也在受審查,私下表明自己和張書記在同一條船上。
一九六七年二月某日 大雪
好大的一場雪呀!我感到自己的頭腦在雪天裏特別清醒。昨晚,我把一份保衛檔案給了“造反團”的王團長,我說:“你們組織的成分純,我最清楚,把保衛檔案交給你們,我放心。”他高興地稱讚我路線覺悟高。他問我,是不是公開聲明參加“造反團”?我早考慮過參加群眾組織的利弊,連忙說:“老王,一打聲明也頂不上一次行動。再說,一公開就不方便了。”他想了想之後,說:“好的,你就多給我們提供些材料,為我們多參謀。”
今晚,我又把涉及“造反團”的一部分保衛檔案交給了廠“臨委會”的李主任,我說:“你們是革命造反派,保衛工作今後該你們幹了。”
他連忙說:“歡迎你的革命行動!革命不分先後,我們就是要支持敢於革命的幹部哩!”隨後,他也問我要不要公開亮相?我照昨晚的話回答了他,他沉吟了一下說:“對,還是你想得周到。”
我沒有支一派,壓一派,下一步做一名“三結合”的革命幹部種子應該不成問題。那些公開參加一派的幹部,現在就陷入一派保,一派打的境地,多難受!隻有左右逢源,才能一往無前。
注:這時候,廠裏被“造反團”和“臨委會”兩派控製,他們互相拋出不少力圖打垮對方的所謂“鋼鞭”材料,原來秘密在馬主任的身上。兩派都想在成立老中青三結合的廠革命委員會實現一派掌權。
“‘三結合’的時候,他肯定結合囉?”愛人很有把握地插話。
“是的,他是廠裏唯一一個兩派都同意結合的中層老幹部。因此還被破格當上了廠革委會副主任兼政工組組長。”我說。
一九六九年五月某日 晴
天不亮,隔離審查室值班民兵小黃報告:呂鐵肩上吊自殺了。我騎車進廠,小黃在隔離室門口迎著我。
呂鐵肩被一截電線吊在氣窗的橫擔上,身體已經僵硬了。看來,他是下決心不活了。要不然,他隻要把腳蹬上窗台就死不了。
我和呂鐵肩幾年前都在財務科工作,我當出納,他是會計,合作不錯,交情非淺。“四清”運動時,安廠長因多吃多占,挪用公款問題被定為經濟不清幹部下台。檢舉他的材料是我寫好以後交給呂鐵肩的,他隻看了下標題就和我一塊署名,然後交給了工作組。我倆聯名的材料成了安廠長丟官的“鋼鞭材料”,其原因在於我倆的工作崗位。
安廠長離廠前找過呂鐵肩。呂鐵肩這時才發現我在材料中列舉的幾大宗違紀開支,在自己的會計賬上都屬正當支出。他認為我誇大事實的材料加重了安廠長問題的性質。他責備我利用了他的信任,使他陷於不義;我提醒他,“材料給你看了的,署名是你自己簽上去的。從此,我們的交情日淺。我到保衛科當副科長以後,他不再與我來往。即使碰部。因此還被破格當上了廠革委會副主任兼政工組組長。”我說。
上,他都繞道走或視而不見。
“文化大革命”開始以後,我一直擔心他舊事重提出賣我。如今,他的死,去了我一塊心病。
注:一九六九年清理階級隊伍時,馬主任兼清隊辦公室主任。
呂鐵肩在“五一”遊行時抬毛主席像,他說了一句:“抬起死沉死沉的!”被作為壞分子揪出來隔離審查。抄家時又抄出一本他寫的《酒家夜話》,其內容與“文化大革命”初揪出的“黑幫”鄧拓的《燕山夜話》差不多。於是,全廠小會批,大會鬥,直到“畏罪自殺”後還進行了一場全廠聲討大會。
“呂鐵肩的案子不是上個月廠黨委宣布平反了嗎?”愛人提醒我。
“是的,呂鐵肩是平反了。不過,他死了卻活不過來了。馬主任的心病被他永遠地帶走了。”
一九七一年九月某日晴
整黨昨天結束了。果然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張明三下台五年多,如今又當了廠黨委書記。兩派群眾組織的老王和老李也進了黨委班子,他們屬於新鮮血液。我也算是新鮮血液吧,因為我不是舊黨委成員。
今天全委會討論分工,王、李二人都提議我任副書記兼管政工、組織。他們的意思我明白,這樣有利於新生力量納新、提幹。但是,張明三對這個提議不表態,卻提議讓原黨委的兩位常委歸位,一位任副書記,一位任紀委書記。看形勢,我力誡自己要冷靜,要明智,連忙十分誠懇地表示自己才進黨委,連常委都難以勝任,今後希望老同誌多幫助,新同誌多支持。張明三讚賞我的態度,號召新老互相學習,團結戰鬥。
我明白欲速則不達,今後要順著老的,依靠新的;既不要失領導幹部身份,又要順應革命派掌權的潮流,這才是萬全之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