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三醉與他相視,嚴肅地道:“信。”
沐遠風一怔,笑起來:“我要是想害你,真是不費吹灰之力。”
莫三醉道:“以你現在的狀況,未必看得到我死的一刻。聽聞你最近很少撫琴,是想到了什麼,還是觸弦即傷了?”
沐遠風微笑不答,一派怡然自得的模樣。
莫三醉忽然有些著惱。這人處事雖自有風格,但一遇與自己相關之事,卻是再三地令人放心不得。
天地蜉蝣,恣意隨性亦是一重劫數。勝負如何,雖相交多年,卻總叫人猜測不透。
弟子走近,恭敬請教音律之疑,莫三醉一一解答,沐遠風在旁聽著,未有插口。那弟子見他神情,猶豫片刻,惴惴道:“弟子技藝不精,可是打擾了兩位?”
沐遠風微笑道:“沒有。用心之音便無可挑剔,不需過多疑惑。”
那弟子恭聲而應,退出方亭離去。
“年年用心,最終是為了什麼?”
沐遠風站起身,遙望著薄雲淡風下的飛泉坪:“怎樣都是應當,重要的隻是行路而已。”遠處一名仆婦快步走來,所著非館中弟子衣裝,當是館主閣中侍奉慕容淵清之人。沐遠風轉身向莫三醉道:“催命的又來了,與我一同回雲棲吧。”
“是淵清關心你,怎會催命?”
沐遠風一笑,亭中片刻寂靜。
不多時那仆婦走近,向兩人躬身行禮,斂容道:“琴師,湯藥已送到雲棲舍,館主命我來相請。”
沐遠風點了點頭,便與莫三醉緩緩而行,耳聞琴音漸淡,直過了半個多時辰,方才回轉雲棲舍。足未踏入屋中,便是一陣清苦藥氣。沐遠風神色不變,一眼掃去,桌邊無人。
“人雖不到,這陣藥氣卻是一天不斷。”
莫三醉見那仆婦候在一邊,微微轉身道:“你就領了這份心意吧,出門在即,可別是一副病懨懨的樣子。”
沐遠風笑道:“我看起來病懨懨的麼?”口中雖如是說,腳下卻不停步,走到桌邊端起藥碗來慢慢而飲。氣味已是苦澀,入口如何自不必言,沐遠風蹙起了眉頭,莫三醉瞧了他一眼:“要不要我與你一同去?我自會隱去行蹤,也方便接應。”
沐遠風正專著地瞧著碗中的藥湯,隔了片刻才將碗放下,取出手巾輕拭唇角,聲音平靜無波:“你覺得以這每日不斷的藥來掌握我情況的人,會真讓我一人赴約麼?”他並未避諱那正收拾藥碗的仆婦,但那老婦常年隨於慕容館主左右,早已練得聽而如若不聞之功,毫無所動。
莫三醉道:“不會。但目標不同,所顧忌的人和物也不同。”
沐遠風負手踱步:“是啊。以她的聰慧不會輕易讓自己浮上台麵。”
莫三醉看著那仆婦退出門而去,才回頭道:“這我明白,她如此關心羽弦之事,心中必有打算。”
沐遠風右手輕輕一動,將手掌上覆著的絲絹慢慢解下:“她要做什麼,我並不關心。但這也表示你不必重複她已考慮在內的事。”他停了停,光影中的臉頰依舊沒有太大的表情起伏,“若真不想空坐在這兒,隻要做一件事就可以了。”
莫三醉注視著沐遠風的動作,在透過簾影輕入的微風中,解開的絲絹潔白如紙,絹角飄動了一下。他忽然想起趙青娘離山之前的某日,曾讓子鏡送過一碟奇特的野果來此處。無論多苦的藥,隻要舌尖先嚐過了這野果的滋味,便有幾分甘甜。但沐遠風並未動過,後來也不知如何處置。
仿佛在賭約成立的一夜之後,他已漸漸恢複成了那個風起雲湧不縈於懷的雲棲琴師,按著那條無形之中結果相同的天命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