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別種方式的考察
《荷花澱》等作品影響史的另一個重要考察方麵是中學語文教材。教材選目是嚴肅而敏感的,孫犁作品是否入選也與曆史變遷與政治風雲相關。比較幸運的是,建國後不久,《荷花澱》就被選入高中語文教材,保持了很長時間。但文革時期全國沒有統編教材,孫犁也被批判,他的作品自然也被冷落。文革結束之後,1979年至今,人民教育出版社各個版本高中語文教材,還有各中專語文教材,都收入了《荷花澱》,新版初中語文還收入了《蘆花蕩》《山地回憶》等篇目。不過編者往往很主觀地修改原作,孫犁對此是有他自己的看法的。他在《關於〈荷花澱的寫作〉》一文中寫道:
至於課本上的《荷花澱》和原作有很大不同,我想這是課本的編輯人員有意刪掉的。他們刪去:“假如敵人追上了,就跳到水裏去死吧!”可能是認為這兩句話有些“泄氣”,“不夠英雄”。他們刪去:“那棵菱角就又安安穩穩浮在水麵上生長去了。”可能是以為這樣的描寫“沒有意義”,也許認為這樣的句子莫名其妙,也許以為有些“小資產”。總之,是有他們的一定的看法的。他們刪掉“嘩嘩,嘩嘩,嘩嘩嘩”最後一個“嘩”字,可能是認為:既然前麵是兩個“嘩”,為什麼後麵三個?一定是多餘,是衍文,他們就用紅筆把它劃掉了。有些編輯同誌常常是這樣的。他們有整齊觀念。他們從來不衡量文情;最後的一個“嘩”字是多麼重要,在當時,是多麼必不可少的一個“嘩”呀!至於他們為什麼刪掉:“編成多少席?……”我怎樣想,也想不出他們的理由。這一句有什麼妨礙?可能是,他們認為織出多少席,難道還沒有統計數字嗎?認為不妥,刪去了。有些編輯是這樣的。有時他們想得太簡單,有時又想得太複雜。有時他們提出的問題不合常情,有時又超出常情之外。所以,當你問道:“哪一個本子可信時候,我隻好說,這課本是不大可信的,還是《村歌》的原文可信。①孫犁:《關於〈荷花澱〉被刪節複讀者信》,見《孫犁文集》卷四,百花文藝出版社,1982年版,第608—610頁。
孫犁的《荷花澱》等還以其他的形式在廣泛傳播著。1980年人民美術出版社出版了梁長林、陳文驥繪的48開彩墨連環畫《荷花澱》。2005年7月2日,白洋澱荷花節開幕,在為期兩個月的活動中,還舉辦了“孫犁《荷花澱》與雁翎隊事跡展”。孫犁的作品,影響了中國當代一大批的作家,其中包括汪曾祺。汪先生晚年受王好為之托,曾將孫犁的《荷花澱》改編成電影劇本,可劇本寫出了,卻籌不到資金不能投拍,汪先生第一部也是最後一部電影文學作品,終隻能以紙質方式供人閱讀。其實,孫犁早在建國初期,就接受一位相熟的導演的意見,把自己的一些小說、散文,重新編排了一下,居然弄出一個電影腳本。“過了很長一段時間,導演來信說:腳本先送茅盾審閱,同意了,後又送另一位負責人審閱,否定了,現在腳本奉還雲雲。”①郭誌剛、章無忌:《孫犁傳》,十月文藝出版社,1990年版,第305頁。這裏所說的另一位負責人實指周揚。“關於他要寫電影腳本的願望,就這樣化作了泡影。但事情並不就此完結,他的小說,如《荷花澱》、《風雲初記》等等,後來終於被人搬上了銀幕。”①郭誌剛、章無忌:《孫犁傳》,十月文藝出版社,1990年版,第306頁。《荷花澱》在2000年還被改編拍成了12集電視連續劇,進一步擴大了影響。電影《風雲初記》的編劇是1946年就與孫犁相識的老朋友任彥芳先生。任先生在文學創作上深受孫犁影響,特別迷戀《風雲初記》,他說:“我早有把這部作品搬上銀幕的願望。但是,從小說到電影劇本之間,存在著不小的改編難度——孫犁的作品重人物而輕故事,散文色彩較為突出。而這種‘詩體小說’的特點既是他的風格,也是再創作為劇本的大忌,畢竟電影需要情節與衝突來推動故事發展。孫犁本人也承認,自己的《風雲初記》沒有什麼驚天動地的故事。”早在1982年任彥芳為長春電影製片廠改編之前,北京電影製片廠的於藍也曾提出過相同的願望,不過被孫犁婉言謝絕了。孫犁所擔心的是,劇作家不熟悉冀中的抗戰生活,又吃不透人物的性格,一不小心就會弄巧成拙。當任彥芳提出改編願望時,孫犁慨然應允,他說:“相信你能改好!我隻想看看,你怎麼處理故事的結尾。”顯然,孫犁心存顧慮的還是故事。任彥芳回憶道:“從小說到電影,緊扣住兩條線:一,集中矛盾衝突,避免散文化傾向。電影一開始就把小說幾筆帶過的‘高蠡暴動’作為重頭戲,使人置身於群眾鬥爭的慘烈背景下。二,增強懸念,關注命運。為了使影片扣人心弦,劇本把春兒、秋分、高慶山等列為正麵角色群,把田大瞎子、田耀武、高疤、俗兒、老蔣等作為反麵角色群。抗戰初期,冀中各階層的不同表現都得到充分展示,人們所關注的並不是純粹的故事情節,而是諸多人物的不同命運。”①張繼合:《六十年,不散的風雲——孫犁與他的〈風雲初記〉》,2005年8月29日《河北日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