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荷花澱》等作品裏,作者實現了新人物與新環境的統一。民族解放戰爭的號角,吹醒了男人們,也吹醒了女人們。作者著力表現了新人物,尤其是新女性人物的內心世界和美好品質。他說:“我經曆了美好的極致,那就是抗日戰爭。我看到農民,他們的愛國熱情,參戰的英勇,深深地感動了我。我的文學創作,就是從這個時候開始的。我的作品,表現了這種善良的東西和美好的東西。”①孫犁:《芸齋英華》,文彙出版社,2005年版,第217—218頁。無論是《荷花澱》和《囑咐》中的水生嫂,還是《山地回憶》中的妞兒,《風雲初記》中的春兒,還是《光榮》中的秀梅,《吳召兒》中的吳召兒,都是新現實中湧現出來的新人物。她們雖然都不是叱吒風雲的英雄,但都在平常的日常生活中顯示出感人至深的精神品質。水生嫂的深明大義、勤勞質樸,妞兒的潑辣可愛,秀梅的善良寬厚,吳召兒的活潑矯健,都給人留下深刻的印象。新的人物、新的社會環境與優美的自然環境,是十分和諧地統一在一起的。其獨特之處在於,作者把政治與審美作了藝術的處理,這與傳統文化的熏陶和五四新文學的影響是分不開的,我們不難從他的作品中看到曹雪芹、蒲鬆齡、廢名、沈從文的影響。當然,孫犁的小說時代色彩還是很鮮明很突出的,這也使他有別於上述諸作家。孫犁作品最執著的有兩端:一是人性美,二是文體美。對人性美的執著,使他不避被稱為“小資產階級情調”的指摘,把帶著生命的溫暖的筆端,伸向純情而微妙,或率真而無邪的少婦、少女的心靈。《山地回憶》中那個妞兒在河的下遊洗菜,指責在上遊刷牙的遊擊隊員“洗臉洗屁股”弄髒了水,經解釋後還不饒人:“你們盡笑話我們,說我們山溝裏的人不講衛生,住在我們家裏,吃了我們的飯,還刷嘴刷牙,我們的菜飯再不幹淨,難道會弄髒了你們的嘴?為什麼不連腸子肚子都刷刷幹淨!”少女遇到兵,把戰爭的殘酷性在河邊鬥嘴中化作輕鬆的喜劇,人性人情在質樸中帶點山野氣息。《荷花澱》中妻子送郎上戰場的一幕更為人所熟知,聽到丈夫述說第一個報名參軍,正在織席的妻子似被葦眉子劃破手,在嘴裏吮了一下,低頭說:“你總是很積極。”在別人寫來也許是慷慨悲歌的場麵,在這裏卻化為似水柔情,言外之意甚多。本是心靈震顫,表達出來卻是嗔怪,表麵語言是表揚,弦外之音卻帶點嘲諷,但嗔怪、嘲諷都是深情。話並不多,卻絲絲入扣,分寸感極強地把握住“這一個”女子的真情流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