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1940年代:《小二黑結婚》的誕生(3 / 3)

接下來就是出版問題了。說到《小二黑結婚》的出版又有一番曲折的經曆。趙樹理先把稿子交給器重自己的北方局黨校校長楊獻珍。楊獻珍讀後大為感動,如獲至寶,把稿子送交彭德懷過目。那天彭德懷剛好在開會,他就交給彭夫人——北方局婦委書記浦安修。浦安修先睹為快,推薦給彭德懷。彭總讀後也很喜歡。便交給華北新華書店①華北新華書店上個世紀四十年代初成立,附屬於華北《新華日報》社,1942年1月1日擴大為華北新華書店總店,在一些地方設立分店,其任務是“出版發行新華日報,出版發行及經售各種書籍雜誌”。書店沒有編輯部,隻設經理部,以翻印圖書為主。1943年9月,書店與報社正式分開,成為獨立建製,始設立編輯部。,但是很久沒有下文。楊獻珍便將情況向彭總反映。彭總聽後很生氣,表示要堅決支持小說的出版,便提筆寫下一行大字:“像這種從群眾調查研究中寫出來的通俗故事還不多見。”幸得彭總的支持,小說終於在1943年9月初出版了。

這裏要特別補敘一下小說交給新華書店後很久沒有音訊的原因。一般史料傾向於認為:是《新華日報》社有人反對趙樹理的“大眾化”,有人又“瞧不起”趙樹理的創作,所以“壓著”不發,推延了出版時間。而據原華北新華書店工作人員回憶,根本不存在“壓著”不出版,是戰爭年代出版印刷力量不足才延誤了出版。兩種說法到底哪一種符合史實?據《趙樹理評傳》作者、趙樹理研究專家董大中調查考證,很久不出版的原因,極有可能是因為編輯部還沒成立,人手不夠,再加上戰爭年代經常要躲避出奇不意的襲擊,所以無暇顧及書籍的出版,而並非新華書店壓著不出版。筆者傾向於董大中的說法。因為物質條件的艱苦,在那個時代的太行山邊區要出版一本普通的小冊子並非像咱們今天想象的那樣容易。

《小二黑結婚》剛一問世便受到老百姓的空前歡迎。華北新華書店的文藝作品一般印刷兩千冊就已經達到飽和點了,這本封麵上印著“通俗故事”的不起眼的小冊子第一版就印了兩萬冊卻仍供不應求。翌年三月,新華書店決定重新排印,再版兩萬冊。新版書用大號字排版,且附上了有趣的插圖。與此相伴隨的是老百姓在田間地頭、飯桌炕頭念叨《小二黑結婚》的情景。農民們寧可省吃儉用也要從牙縫裏節約點錢來買本《小二黑結婚》來看,堪稱現代中國文學史上的奇觀。

除了太行山區,這部小說還在冀魯豫邊區、山東解放區出版發行,還流傳到國民黨統治區和日偽敵占區。據統計,光解放前的版本就有上十種:新華書店1946年版,東北畫報社1947年版,東北大學1947年版,光明日報1947年版,香港新民主出版社,1947年版,山西呂梁教育出版社,1947年版(《趙樹理選集》中收入《小二黑結婚》),香港華夏出版社的“北方文叢之一”,東北書店1948年版,華北大學1948年版,等等。解放後出版印行的次數就更多了。此外還被譯為俄、羅馬尼亞、越南、日、法、印尼、捷、挪威等多國文字,自出版以來總計在國外出版了50餘種版本。

“小二黑”的故事還被編排成太行山區形形色色的地方劇種。由武鄉光明劇團帶頭,數以百計的劇團先後將小說改編成武鄉秧歌、襄垣秧歌、中路梆子、上黨落子……等劇種,更加擴大了小說的傳播效果,為小說帶來了轟動效應。當地不識字的農民爭相一睹為快,他們如癡如醉總也看不夠。住在離戲台一二十裏地的老太太、大閨女甚至抱小孩的小媳婦,夜裏舉著火把,翻山越嶺來一睹“小二黑”的風采。小二黑和小芹成了山區青年男女爭取戀愛婚姻自由的榜樣。趙樹理的一位戰友曾講述了兩樁親眼所見的事例。一樁是涉縣河南店村的一位姓熊的姑娘與一位部隊幹部戀愛,遭到父親和村裏落後勢力的諷刺和壓迫。她父親強迫她嫁給別人。不久,“小二黑”的故事傳遍了全太行山區,姑娘看了“小二黑”的戲,衝破阻礙,與父親包辦的丈夫離了婚,然後又同真心相愛的這位幹部結了婚。後來這位姑娘入了黨,有了幾個孩子,同愛人在北京工作,生活得非常幸福。另一樁是涉縣胡峪村的一位父母雙亡,被收養的閨女。這家人收養她準備給自己的兒子做童養媳。誰知她卻愛上了南莊村的一位小裁縫。這件事轟動了鄰近鄉村。胡峪村的落後分子威脅小裁縫:再敢來就打斷你的腿!小裁縫知道了“小二黑”的故事,沒有害怕,反而同這姑娘商量著一起參加了八路軍。在歡送參軍的光榮大會上,二人並肩騎著高頭大馬,戴著碗口大的紅花,歡天喜地,十分惹人羨慕。

可以說,自“五四”以來,還沒有一本新小說能在農村引起這麼大的轟動。楊俊在《我所知道的趙樹理》一文中記述了一件事情,可以看出“小二黑”在當時的知名度:1944年冬天,太行山區要召開一次大規模的會議,趙樹理單獨去了。結果村口守門的警衛死活不讓他進去,原因是他穿得比普通戰士還不整齊,一件破棉襖,沒係風紀扣,沒打裹腿。最後糾纏半天才放行。後來人家打趣他:你就說你是《小二黑結婚》的作者,人家不就讓你過了嗎?趙樹理笑著說:那怎麼行?他隻認得“小二黑”,怎麼認得老趙?

與小說受到群眾狂熱追捧相反,當時太行山文藝界同行的反應則顯得要冷淡得多。有人搖頭說那隻不過是“通俗文藝”,還有人冷嘲熱諷,說這是“海派文藝”。《華北文藝》十月號上一位外地來的同誌寫了一篇肯定小說的評論,立即招來了《新華日報》(華北版)上針鋒相對的反對意見。該文認為:當前的任務是抗日,寫男女戀愛有什麼意義?而其他太行山區的報刊也一律莫名所以地保持沉默。直到1946年8月26日,周揚才寫了肯定性的評論(載《解放日報》)為“小二黑”正名:“作者是在這裏謳歌自由戀愛的勝利嗎?不是的,他是在謳歌新社會的勝利(隻有在這種社會裏,農民才能享受自由戀愛的正當權利)……”並且全麵肯定趙樹理的成就:“趙樹理,他是一個新人,但是一個在創作、思想、生活方麵都有準備的作者,一位在成名之前已經相當成熟了的作家。”“這些決不是普通的通俗故事,而是真正的藝術品,它們把藝術性和大眾性相當高度地結合起來了。”“文藝座談會以後……趙樹理同誌的作品是文學創作上的一個重要收獲,是毛澤東文藝思想在創作上實踐的一個勝利。”而在國統區的情況則大不同。趙樹理的小說傳到國統區,立即得到了前輩作家郭沫若、茅盾等人的熱情稱讚。在周揚之前,郭沫若已連續在上海《文彙報》①《“板話”及其它》,1946年8月16日上海《文彙報》。和延安《解放日報》①《向北方的朋友們致意》,1946年8月25日,為此,8月29日的《解放日報》專門報道:《解放區文藝作品在上海受到讀者熱烈歡迎——郭沫若氏讚〈李有才板話〉等作品》。上發表了肯定性評論。總之,這三位“文壇巨頭”富有權威性的評價,尤其是周揚的評價基本確立了趙樹理在文壇的地位。在這個背景下,1947年7月25日至8月10日召開的晉冀魯豫文藝工作座談會上,主持文聯日常工作的副理事長陳荒煤集中大家的意見,作了題為《向趙樹理方向邁進》的總結發言,他說:“我們覺得,應該把趙樹理同誌的方向提出來,作為我們的旗幟,號召邊區文藝工作者向他學習,看齊!為了更好的反映現實鬥爭,我們就必須更好的學習趙樹理同誌!大家向趙樹理的方向大踏步前進吧!”自然而然,《小二黑結婚》這部趙樹理的成名作與趙樹理稍後創作的《李有才板話》《李家莊的變遷》也隨著“趙樹理方向”的確立也成為了文學經典,被視作代表了毛澤東“延座”講話精神的文學典範也成為解放區文藝工作者爭相學習的範本。這一時期,趙樹理在文壇的地位達到頂點,並且成為解放區無人不知的“名人”。1947年,趙樹理生平第一次接受了外國記者的采訪,這位外國記者發現,在解放區除了毛澤東和朱德,趙樹理就是最有名的人物。